石頭城內，最後一萬效忠桓氏的楚軍將士，在左將軍蕭政的振臂鼓舞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殘破的甲冑裹著未愈的傷口，戈矛的木柄被掌心的汗水浸得發亮，將士們的指節卻越攥越緊，泛出青白。
可當他們攀上城垣，望向滔滔江水時，那股必死的勇氣卻被瞬間澆涼。江面上，魏軍的戰艦密密麻麻，帆檣如林、艦首如齒，一眼望不到盡頭，竟將寬闊的江面堵得幾乎斷流。
冰冷的江風卷著敵艦的旌旗聲撲面而來，楚軍將士握著兵器的手不禁發顫，喉間發緊，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這般聲勢，是他們此生從未見過的震撼，方才胸口那股滾燙的血氣，此刻只剩一片冰涼的恐慌，在四肢百骸里蔓延。
陳 立于艦首，負手遠眺建康。江南半壁對他而言早已是囊中之物，只需建康易主，揚州各郡便可傳檄可定，而眼下所剩下的唯一阻礙，便是這扼守楚都門戶的石頭城。
“張櫟，傳令全軍——火炮覆蓋石頭城！待一炷香燃盡後，命甦平率其本部兵馬，即刻攻城！”
“是，陛下！”
話音剛落，旗艦桅桿上已升起開火的信號旗，猩紅與靛藍的旗面在江風里一展即開。不過片刻，近千聲炮鳴轟然炸響，震得雲霄都在顫栗。
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光點騰空而起，拖著短促的煙痕劃過天際，轉瞬間便在石頭城內外炸開，火光裹著碎石沖天而起。
楚軍本就毫無招架之力，此刻更如驚弓之鳥般四散奔逃，連手中的兵器都顧不上丟棄。城牆內外的軍事設施，眨眼間就被炮火撕成殘垣斷壁，木屑與磚石混著煙塵鋪滿街巷。
等一炷香的青煙燃盡，江面上的炮聲才漸漸歇止，再看那石頭城，早已沒了半分往日的壁壘模樣，只剩斷牆殘垣在硝煙里靜靜矗立。
活下來的楚軍十不存一，僥幸撐著一口氣的，也多是斷胳膊斷腿、渾身是血的模樣，能保得四肢健全的是寥寥無幾。
他們在磚石瓦礫堆里剛撐起半截身子，還沒來得及為撿回一條命而松口氣，江面上的景象便嚇得他們從頭涼到了腳。
數艘滿載魏軍的樓船正劈開水浪駛來，高大的船帆在風中獵獵作響，甲板上的士兵已搭起火槍、舉起刀劍，眼看就要靠岸登陸。
被炸得腸穿肚爛的蕭政，半截身子陷在斷磚里，渾濁的血順著腹腔的傷口不斷往外涌。他死死攥住副將的手腕，每說一個字都像在扯動五髒六腑。
“撤……撤退……這敵人，我們抗不住……別讓弟兄們……白白丟了命……帶他們走水路……去建康……”
話音未落，他的手猛地松了勁，渾濁的眼楮盯著江北的方向，最終還是盛滿了不甘，緩緩閉上。
副將抹了把臉上的血和淚，咬著牙扶起身邊還能站起的人。
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奔向江邊，駕著僅存的小船往建康逃去，沒人知道，那座他們寄予希望的都城之下，正等著一場更殘酷的屠戮。
“不應該呀，你們怎麼活著回來了？在我的計劃里，你們都該死在石頭城里才對。”
西明門大敞遙開，朱凌鈺身著魏國朝服，佩劍懸腰，正率隊堵在城門下，語氣里滿是毫不掩飾的譏諷與鄙夷。
近百殘兵渾身血污，本還抱著一絲逃進建康城的希望，可此刻望著城門下的朱凌鈺，再看他身後列隊的陳家死士，尚存的僥幸瞬間便徹底破滅了。
“白寒！”副將踉蹌著上前一步，聲音因憤怒而發顫，傷口崩裂的疼痛都壓不住怒火，“你竟敢叛國！天子待你恩重如山，公主殿下更是予你無限榮寵，你這般狼心狗肺之徒，就算投了魏國，陳 難道就會真心待你了？你遲早……”
“砰——”
槍聲驟然炸響，打斷了副將的怒斥。朱凌鈺握著火槍的手穩如磐石，槍口還冒著青煙，而那副將已重重跪倒在地，鮮血順著他的膝鎧汩汩涌出，染紅了城門下的青石板。
“放肆——你這麼卑賤的東西，也配直呼陛下的名諱？動動你那生銹的豬腦，好好去想一想，有沒有一種可能說，我本就是魏臣，來建康不過是奉陛下旨意，為間而已！”
說罷，他抬手揮了揮。身後的死士聞聲而動，瞬間圍了上來，黑洞洞的火槍齊刷刷對準這群九死一生逃到建康的殘兵。
他們沒有半句多余的廢話，槍聲連成一片，殘兵們甚至來不及再發出一聲哀嚎，便盡數倒在城門下的血泊里。
唯獨那副將被留了性命。朱凌鈺緩步走到他面前，靴底碾過地上的血污，發出黏膩的聲響。他俯身，從副將腰間抽出那柄染著塵土的佩劍。
“你剛剛直呼陛下名諱，可是大罪。”朱凌鈺的聲音輕得像風，卻裹著刺骨的寒意，他握著劍，慢慢向副將的脖頸湊去，“放心，作為懲罰你不會孤單的，你的家人，很快就會來陪你……陪你一道共赴黃泉！”
副將的謾罵聲裹著血沫，在喉間嘶啞地顫抖，朱凌鈺卻像是沒听見一般，握劍的手穩得驚人。刀刃貼著副將的脖頸，一點一點地切割著，沒有利落的斬落，而是在慢慢折磨，鮮血順著劍刃蜿蜒而下，染紅了他的指尖。
直到副將的脖子終于被切割的不堪重負，頭顱滾落到地上，朱凌鈺才抬手擦了擦濺在臉上的血，轉身將頭顱遞到一名死士手中，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瑣事。
“帶幾個人，把這顆頭送回他府上。讓他家人見最後一面，然後……一起上路吧。”
“是！”死士接過頭顱，轉身快步離去。
他們剛走不遠，遠處便傳來震天的甲葉踫撞聲與艦船號角聲，魏軍水陸並發的大軍，已浩浩蕩蕩行至建康城下。
朱凌鈺一眼便看見陳 所乘的鐵甲艦，這才松下兩年多來緊繃的心弦，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旋即整肅部伍，躬率眾人叩首行禮道︰
“臣，朱凌鈺叩見陛下，願陛下應天順時，永綏四海，千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