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老板們也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一個剛冒頭的毛頭小子，看他怎麼收場。
陸辰卻面色如常，他沖錢秘書笑了笑，從容地走上了台。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先對著台下的眾人微微鞠了一躬。
“感謝周市長、錢秘書和各位領導、各位前輩給我這個機會。”陸辰的聲音通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遍了整個宴會廳，“泉山湖生態新城，尤其是其中的服裝產業園規劃，我剛才听了周市長的介紹，非常振奮，也非常向往。這無疑是一個高瞻遠矚、利縣利民的大好事。”
先是一通吹捧，讓錢秘書和台上的周鴻途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台下的人也覺得這小子還算上道。
然而，陸辰話鋒一轉。
“作為一個真心希望青河縣能發展得更好的企業經營者，我在激動之余，也有幾個小小的、不太成熟的問題，想向各位領導請教，也算是為我們這些有心參與的企業，提前了解一下情況。”
他的態度極其誠懇，讓人挑不出毛病。
“第一，剛才規劃里提到，產業園的土地將進行統一征用和規劃。我想了解一下，關于土地征用的補償標準和發放流程，是否能做到完全公開透明？畢竟，我們企業發展了，也不能讓支持我們的父老鄉親吃虧。”
這個問題一出，台下一些了解內情的人臉色微變。泉山湖項目最大的油水，就在土地上。
“第二，項目規劃提到了‘生態新城’，環保是重中之重。我們服裝行業，在印染等環節確實存在一些環保壓力。我想知道，產業園是否會建立統一的、高標準的污水處理系統？相關的環保評估報告，我們這些入駐企業是否有權查閱和監督？這關系到我們企業的長期可持續發展，也是對青河的綠水青山負責。”
這一下，周鴻途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第三，也是我最關心的一點。”陸辰的目光掃過全場，最後落在了錢秘書臉上，“周市長描繪的藍圖非常宏大，需要的投資也必然是巨大的。為了保證項目順利進行，也為了保護我們這些參與企業的資金安全，我想問一下，項目是否會引入第三方財務審計和監管機制？確保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而不是……流向不該去的地方。”
話音落下，全場一片寂靜。
陸辰的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一個比一個致命。他沒有直接質疑項目，卻句句不離“公開透明”、“環保監督”和“財務監管”，這三點，恰恰是這類大項目最容易出貓膩，也是周鴻途他們最忌諱的地方。他把這些問題包裝在“為企業著想”、“為青河負責”的外衣下，讓人根本無法從明面上反駁。
錢秘書臉上的笑容已經徹底僵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想把陸辰架在火上，結果反被陸辰將了一軍。
周鴻途坐在主席台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深深地看了陸辰一眼，那眼神中，不再是輕視，而是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
陸辰卻仿佛沒看到，再次鞠躬︰“一點不成熟的淺見，讓大家見笑了。”說完，他坦然地走下台。
整個宴會廳的氣氛變得異常詭異。
說明會草草收場。陸辰和趙衛龍準備離開時，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快步追了上來。
“陸總，請留步。”
陸辰認得他，是資料里那個搞房地產、欠了一屁股債的李總。
李總湊過來，壓低聲音，神色緊張地說道︰“陸總，你剛才那番話，太……太解氣了！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泉山湖……那是個吃人的坑啊！你要是信得過我，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單獨聊聊？”
陸辰看著他那張寫滿恐懼和掙扎的臉，知道自己今天扔下的這顆石子，已經砸出了一道裂縫。
金鼎大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霉味。李總靠在一根水泥柱子旁， nervousy地點上了一根煙，手抖得厲害，連著劃了好幾次火柴才成功。
“陸總，你膽子是真大。”李總猛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模糊了他那張焦慮的臉，“今天你在台上問的那幾個問題，簡直是往周市長和錢秘書的心窩子上捅刀子。”
“李總過獎了，我只是說了些實話。”陸辰靠在車門上，神情淡然。趙衛龍則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以防有人偷听。
李總苦笑一聲，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感慨世事︰“實話？在青河縣，實話是最不值錢，也是最要命的東西。”他彈了彈煙灰，壓低了聲音，“不瞞你說，我就是最早被泉山湖項目套進去的那批人之一。當初錢秘書找到我，說得天花亂墜，讓我墊資參與前期的土地平整。我砸進去了我大半輩子的積蓄，還從銀行貸了不少款。結果呢？工程干完了，工程款一分錢沒見著，去找他們，就用各種理由搪塞，說什麼項目資金要統一調配，讓我等。我他媽現在每個月光利息都得還幾十萬，再這麼下去，我只能去跳樓了！”
說到最後，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眼眶都紅了。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陸辰問道。
“為什麼？”李總冷笑，“他們就是用我們這些人的錢，去填他們的窟窿，去完成所謂的‘前期政績’，好向上頭邀功，也方便他們把項目打包，賣給外面真正的大老板。我們這些本地的小魚小蝦，在他們眼里就是墊腳石，用完了就一腳踹開！我手上有一些他們當初逼我簽的陰陽合同，還有一些打款給他們指定賬戶的憑證，雖然不全是直接證據，但也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他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塞給陸辰︰“陸總，你跟我們不一樣，你年輕，有沖勁，背後好像還有人。我斗不過他們，這東西留在我手上遲早是禍害。給你，或許有點用。我不求別的，只求萬一……萬一將來這事能見光，你能幫我說句話，讓我把血汗錢拿回來就行。”
說完，李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掐滅煙頭，匆匆鑽進自己的車里，一溜煙地消失在停車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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