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同時那瓷勺尖，也在晶瑩剔透的燕窩羹里凝住了一瞬。
熱氣繚繞中，德妃像是明白了什麼，她的唇角緩緩勾起，譏誚道“呵，平妃不愧是皇上看重的人。”
她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一旁的如芸听一般，“不過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庶妃，鬧了點病痛。竟能勞動皇上的聖駕？這儲秀宮的‘動靜’，未免也太招搖了些吧？”
說不清德妃到底是在說儲秀宮，還是在用儲秀宮指代平妃。
如芸選擇沉默不語。
德妃緩緩抬起眼眸，那目光終于從面前的瓷碗上移開，落在一旁正垂著頭，一言不發的如芸身上，“皇上去了多久了？”
“回娘娘，約莫……一炷香了。”如芸說道。
“一炷香……” 德妃重復了一遍如芸的話，她的指尖隨意地捻著勺柄，指關節卻隱隱有些用力，“一點動靜都透不出來嗎？連章佳庶妃的病況是吉是凶都探不分明？”
她不再攪動燕窩羹，而是緩緩將那小勺擱在碗沿上，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
但這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永和宮殿內直接被無限放大。
如芸干脆利落地“撲通”一聲跪下，朝德妃請罪道“都是奴婢無能！請娘娘責罰！”
德妃見她如此，還有什麼不明白。
她意識到了什麼，表情變了變，隨後嘆了口氣，“起來吧，也怨不得你。儲秀宮如今守衛森嚴，怕是皇上特意安排，不想讓消息外傳。”
德妃的聲音陡然轉冷，“說起來，咱們平妃娘娘實在是手腕了得，無憑無據就能將皇上哄得禁嚴儲秀宮。真是不知道她怎麼現在還屈尊在妃位！”
“平妃有這個本事不早點拿出來，還藏著掖著。也不知道是準備給誰看！”德妃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這一句接著一句，如芸的背上在不知不覺間浸出一層冷汗，她不敢附和這些話，但也不能接德妃德話。
于是，她只能更謙卑地說道“娘娘，要不奴婢……奴婢再去設法打探？”
德妃瞥了一眼跪伏在地上的如芸，“還打探什麼！”
“現在去打探，無疑就是做賊心虛，”德妃重新靠回鋪著軟墊的椅背，“你這是生怕平妃抓不住咱們的把柄一般。”
“娘娘，奴婢絕無此心！也絕無此意！”如芸驚慌道。
“本宮知道！”德妃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說道。
如芸要是存心的，早就被她給做掉了。
哪還有機會在她面前說這麼多話。
德妃沒再看如芸，她的目光飄向雕花窗外有些灰暗的天色，指尖在光滑的楠木扶手上輕輕敲擊著，一下，又一下。
這規律的輕叩聲在寂靜的殿內回響。
平妃能勞動聖駕親臨，這就說明已經明顯超出了尋常庶妃染恙的範疇。
怕是往章佳庶妃被毒害的方向走了。
說真的，德妃也沒想到平妃竟然直接找上了皇上，而皇上居然也相信了平妃，將儲秀宮戒嚴。
先不說平妃到底是用什麼斷定章佳庶妃被毒害，也不說她到底做了什麼、發了什麼毒誓才取信于皇上。
就說儲秀宮里現在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德妃就發覺她原本期待出現的局面似乎有了些意料之外的微妙轉折。
就像是她精心謀劃的棋局上，那顆象征章佳庶妃“自然病亡”的棋子，被一只無形的手強硬地挪離了原本的位置，還走到了一個她也無法預測的棋路上，徹底改變了整個棋局。
德妃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平日里還真沒看出來。
平妃居然也是個‘聰明人！
德妃知道，是她小瞧了平妃。
都是之前鈕祜祿貴妃看起來‘輕輕松松’就把平妃給按在了儲秀宮里，讓她對平妃有了錯誤的印象。
導致她棋差一招。
不過，就算章佳庶妃救回來了。
平妃又能查到什麼呢！
她可是將自己動手腳痕跡抹得那叫一個干淨！
——
“回稟皇上！十三格格貴體，幸得天佑！脈象平和，髒腑和調，並無大礙！唯氣血稍欠充沛，顯見些許氣虛之象。此乃調養得宜即可復原之狀，只需仔細溫補調理，以固根本，方是萬全之策！”
張太醫為十三格格看診完後，前來殿內回稟康熙。
他用一番文縐縐的話，向康熙表示，十三格格並無大礙，只是由于她素來體弱，還需要調理一番而已。
听到十三格格無事，康熙臉色不易察覺地好了幾分，他朝太醫微微頷首，“既如此，你開個藥方給十三格格好生調理吧！”
“微臣遵命！”張太醫恭敬地回道。
殿內那股沉悶的氣氛，似乎也因為小格格的消息而略微松動了一點。
只不過平妃並未對這個消息感到高興，她不由得攥緊了自己手中的繡帕。
不是她惡毒地期盼十三格格出事，只是十三格格沒事，這不就代表那“百家衣”沒問題嗎？
這對她來講可不是個好消息。
康熙坐在上首，瞥了一眼看起來真心實意為十三格格沒事感到高興的林玲，又看了一眼比起林玲來說，笑容略微有些僵硬的平妃。
他挑了挑眉，拿起一旁的茶碗，抿了一口茶。
康熙不動聲色地借此動作掩蓋住了他眼底幾近溢出的嘲諷。
這時，梁九功捧著一個半舊的靛藍色小包袱，帶著宮人們匆匆趕到，“啟稟萬歲爺，章佳小主為十三格格備下的百家衣，奴才取來了。”
康熙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移向那包袱，抬了抬下巴，“張太醫，你且仔細看看。”
張太醫立刻上前，從梁九功手中接過包袱。
他小心地將包袱掀開，展現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件由數十塊色彩各異、質地不一的布片拼接成的小衣，針腳細密，看起來樸實無華，帶著民間特有的拙稚與熱鬧氣息。
其實乍一看，與尋常求吉利的百家衣並無二致。
瞧著張太醫拿起百家衣，梁九功以及殿內眾人，甚至包括康熙，都只看到了一件普通不過的小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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