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靜靜地看著坐在他床榻前的太後和淑慧長公主。
雖然她們二人已經用胭脂水粉遮蓋了一番，但太皇太後還是敏銳地發覺了她們那掩蓋不住憔悴與微微有些紅腫的眼眶。
想必是在背地里狠狠哭過了。
太皇太後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想張口說些什麼話，卻又無從說起。
她自己的身體她知道，沒幾天了。
說不定就是今天了。
面對琪琪格和阿圖，她一時也語塞。
現在她也沒什麼需要說的了。
畢竟，該說的，她早已經囑咐過了。
就是擔心她萬一有些事沒來得吩咐下去，就遺憾離世了。
過了好一會，她才用已經嘶啞到不行的聲音，對她們說道︰“生死有命！”
試圖勸她們看開點，人總有這麼一遭，她從來也沒期望過自己能過到百歲千歲。
但听聞此言，太後有些控制不住從心里洶涌上來的情緒。
她微微偏過頭，不願讓太皇太後看到她落淚的樣子。
只是那破碎的嗚咽從她喉間溢出，肩膀也隨著她的抽泣而劇烈起伏。
在場眾人又何嘗看不出來。
有些感性的宮人們也不禁隨之低聲抽泣起來。
感受到滿宮的哀戚，太皇太後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悵然之情。
但就算是她，也沒辦法阻止自己離世。
一旁的淑慧長公主比太後能忍點，她看著在她眼里一向無所不能的太皇太後，如今竟然虛弱地躺在病榻上，坐也坐不起了。
她強壓下自己內心的悲痛，輕輕拍了拍太後的肩膀，用行動安慰了她一下後，她才轉過頭對著太皇太後，十分艱難地從嗓子里擠出，“額娘......”
但淑慧長公主的話還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尖厲的太監聲打斷了她的話。
“皇上駕到！”
淑慧長公主只得把自己想要說的話，壓回嗓子里。
簡單地用繡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容後，便隨著慈寧宮的宮人們一起朝到來的康熙行禮。
“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康熙大步流星地走進來，先向病榻上起不來身的太皇太後和坐在一旁已經快速整理好儀容的太後行禮。
然後，他趕緊走到淑慧長公主身邊，一邊扶起這位姑母，一邊說道︰“姑母何必多禮，快快請起！”
“皇上，禮不可廢！”
淑慧長公主謙遜地說完後，就依言起身，不動聲色地給康熙讓開位置，垂眸站在一旁。
康熙並沒有坐淑慧長公主留下的位置，他徑直走到太皇太後床榻旁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枯瘦的手，朝太皇太後輕聲道︰“皇祖母，孫兒來看您了。”
太皇太後微微動了動頭，費力地說道︰“玄燁……莫要傷心……”
話未說完，她就開始劇烈地咳嗽起來。
康熙連忙輕拍她的背，不由得哽咽道︰“皇祖母！您先別急著說話，好好歇著。”
她若在這個時候還不說話，有些事就來不及說了。
太皇太後一邊咳，一邊想道。
她假裝沒听見康熙這番綿里藏針的話，緩了好一會兒，才又艱難開口道︰“玄燁，這大清江山社稷，你要好好守著……咳咳咳！”
見太皇太後又劇烈咳嗽起來，康熙不由得驚呼道︰“皇祖母！”
周圍的人也不由得抬頭關切地看著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勉強壓下嗓子里的癢意，接著說道︰“莫要辜負大清的列祖列宗......”
不知道是不是被太皇太後的話感動到，康熙眼眶已經淡淡泛紅。
他用力點頭，“皇祖母放心，孫兒定不負您所托，定要讓這大清江山更加繁榮昌盛！”
太皇太後並沒有被皇帝的話語給迷惑到，畢竟日後的日子她也看不著。
如今，皇帝怎麼說也是他的事。
現在重要的是她接下來想請求皇帝的話。
太皇太後哪怕心中有千般盤算，仍然得配合著康熙把戲做完。
不然，她的要求也不好貿然提出。
“如此便好，”太皇太後又喘了幾口氣，接著說，“哀家......下去......也有顏面對先帝了......”
“皇祖母......”康熙感動不已。
祖孫二人情真意切地表演，讓在場的人都不免為之動容。
就連康熙和太皇太後本人都不由得恍惚了一下，不過他們很快就恢復了理智。
這戲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若是把自己都給演進去，那都不叫戲了。
見祖孫情深的戲碼演得差不多了，太皇太後也沒那個耐心繼續為皇帝的名聲“添磚加瓦”。
畢竟，她時間不多了。
太皇太後微微使力攥緊康熙的手，“玄燁......哀家有話想單獨對你囑咐幾句......”
終于來了！
康熙心里知道，太皇太後定有事要托付于他。
不過......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康熙眼里閃過一絲暗色，微微側過頭，“皇額娘、姑母，你們都先下去吧！讓朕與皇祖母好好說說話。”
太後和淑慧長公主二人對視一眼，便悄然帶著宮人們離開。
待眾人都離開後，太皇太後躺在床榻上，有氣無力地說道︰“皇帝，哀家知道你對哀家心里有怨......哀家也不乞求你原諒哀家所為。可阿圖到底是你的姑母......是先帝的姐姐，看在哀家的助你登帝位的份上......哀家還是希望你能多加照拂一二。”
康熙垂眸，太皇太後如今也是捉襟見肘，都拿出這件陳年舊事來懇求他了。
他若拒絕就顯得太不通情理了。
瞧著難得示弱的太皇太後，康熙微微嘆了口氣，說道︰“皇祖母放心，姑母是朕的長輩，朕自會多加照拂。”
不過是幫忙多加照顧淑慧長公主罷了，也不是什麼十分過分的請求。
他應承下來，未嘗不是在眾人面前顯示他的孝順。
“待姑母年邁時，朕將親自將她迎接至京城。她所需的一切物品，朕都將妥善安排，以安享晚年。”
為安太皇太後的心，康熙接著對太皇太後說道。
“如此......哀家也就心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