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燭火照亮的慈寧宮小佛堂中，太皇太後听聞萬琉哈庶妃成功生下一個阿哥的消息後，只是微微頷首，就面色如常地讓稟告的宮女下去了。
她若無其事地重新面對著佛像開始誦經。
伺候太皇太後的甦麻喇姑低著頭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直到太皇太後誦念完後，小佛堂里一片寂靜。
甦麻喇姑才微微抬起頭，看著太皇太後的面容在燭火中明明暗暗。
她嘴巴微微蠕動了一下。
“哀家听聞鈕祜祿貴妃與萬琉哈庶妃做了交易，可有此事？”太皇太後緩緩開口說道，打破小佛堂的平靜。
“回格格，確有其事。”甦麻喇姑點點頭。
“是嗎？鈕祜祿貴妃現在膝下一兒一女，還要養萬琉哈庶妃的阿哥嗎？”太皇太後淡淡地說道。
甦麻喇姑知道太皇太後這是在暗示鈕祜祿貴妃莫不是心被養大了。
她輕聲說道︰“許是鈕祜祿貴妃娘娘之前沒意識到，現在鈕祜祿貴妃娘娘按兵不動。”
至于為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
太皇太後嗤笑一聲，“她也是舒適日子過多了，竟生出不該有的心思。”
她頓了一會，“皇帝也是過了點，鈕祜祿貴妃行事得當，也無過錯，何必如此。”
甦麻喇姑垂眸，“格格，萬歲爺許是防患于未然，鈕祜祿一族勢力不小。”
康熙忌憚鈕祜祿一族影響太子，他何嘗又沒有忌憚蒙古。
太皇太後聯想到這個，不由得眼神一冷，語氣不冷不熱道︰“皇帝防這個，防那個的，就是不防佟佳氏一族。哀家真是沒福分，怎麼皇帝就沒做哀家的兒呢！”
想到那個像是來討債一樣的兒子，太皇太後就不由得撇了撇嘴。
時間能抹去很多事，比起之前想到福臨，她就怒急攻心。現在想起，更多的是懷念。
隨著時間的流逝，太皇太後也發現自己記憶中的福臨，也越來越模糊了。
福臨，還是去的太早了。
她們母子也緣淺啊！
甦麻喇姑聞言一怔，知道太皇太後這是又想起了早逝的先帝。
隨著年歲的增大，太皇太後時常想起先帝，還時常掛在嘴邊。
比起太皇太後以前對先帝諱莫如深的模樣，甦麻喇姑也不知道現在是好是壞。
說起來，甦麻喇姑也是看著先帝長大的。
之前太皇太後不談，慈寧宮資歷深一些的宮人們紛紛對此緘口不言，生怕令太皇太後不快。
甦麻喇姑自然也不會自找沒趣，惹太皇太後生氣。
現在太皇太後喜歡回憶從前，甦麻喇姑作為太皇太後身邊的老人，也會陪著太皇太後一起回憶，講一下格格們和先帝小時候的趣事，讓太皇太後高興高興。
自上次病後，太皇太後身體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格格......”
甦麻喇姑剛想說什麼，就見太皇太後擺了擺手，語氣平淡地說道︰“哀家就是口上抱怨幾句，比起皇帝，我那兒子還算有情有義一點。”
一時間，甦麻喇姑也不知道該怎麼接。
這一下非議了先帝和萬歲爺，也就只有太皇太後說得了。
她們這些奴婢，不好插嘴。
看著面色罕見地流露出些許黯然的太皇太後，甦麻喇姑無言地張了張嘴，隨即轉移話題道︰“格格，如今鈕祜祿貴妃娘娘雖已于萬琉哈庶妃做了約定，但鈕祜祿貴妃娘娘想必撫養不了阿哥。這個小阿哥，格格不如......”
甦麻喇姑沒說完，但太皇太後明白。
她眉梢微挑，雙眸微閃。
甦麻喇姑和她不謀而合，她心里有這個想法，但唯一的顧忌就是皇帝那邊。
太皇太後雖說是皇帝的祖母，而大清以孝治國。
可皇帝對蒙古的忌憚，太皇太後自然是知道的。
在皇帝眼里太皇太後若是想撫養格格們都不妨事，日後也會嫁去蒙古。
但阿哥們，他就需要斟酌一下了。
太皇太後不是不知道胤祺已經被胤祚帶著能說一些滿語。
而來慈寧宮請安，會踫見胤祺的皇帝也是知道的。
畢竟，胤祺還用滿語和皇帝說了會話。
太後為著胤祺考慮，想拉近一下胤祺和玄燁的關系，所以在皇帝來請安的時候，都會叫上胤祺。
但皇帝在家宴上，無論是對著胤 、胤祚，還是其他阿哥說得都是滿語，唯獨對著夾在其中的胤祺說蒙語，從側面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太皇太後對皇帝此意心知肚明，便阻止了太後想要拉近關系的想法。
玄燁的意思很明顯，無論哪位皇帝繼位都會好好待胤祺，但胤祺其他的，就不能妄想了。
可想讓蒙古勢力維持在大清的地位的太皇太後，又怎麼能甘心皇帝這樣的態度。
閑王，名聲說得好听，可沒有實權，終究是個擺設。
好在她有先見之明，培養了胤祚。
不然依照皇帝這個態度，蒙古日後在大清豈有立足之地。
但胤祚......
想起他那張與福臨相似的面容，太皇太後不由得就輕咳兩聲。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
罷了，她還是得再安排一下。
太皇太後微微揮手，揮退了想要走上前為自己拍背的甦麻喇姑。
她直勾勾地盯著面前一臉慈悲為懷的佛像，不知怎麼她像看到了福臨。
太皇太後在這時突然驚訝地發現，如果福臨沒早逝，日後說不定也是個好皇帝。
只是他走得早。
而自己在他去後，還全盤否定了他在位期間所做的努力。
或許，她不該在福臨的遺詔中‘添油加醋’。
太皇太後有些後悔。
要知道她從來不是一個會對自己做過的事感到後悔的人，但唯獨在這件事上，她遲來的感到後悔。
這後悔的感覺，尤其是在太皇太後敏銳地察覺到玄燁比福臨還抗拒蒙古時，達到了頂峰。
現在想來是她逼福臨，逼得有些過了。
畢竟，福臨雖說抗拒蒙古，但好歹還收了不少蒙古妃嬪。
哪像玄燁，防得厲害，後宮沒幾個蒙古出身的妃嬪。
想到住在咸福宮里的宣嬪，太皇太後輕嘆一口氣。
她緩緩朝一旁伸出手，甦麻喇姑便自然而然地上前幾步，將太皇太後從蒲團上小心攙扶起來。
太皇太後被甦麻喇姑攙扶起身後，沉默片刻，緩緩開口道︰“皇帝對蒙古有所忌憚，若貿然提出撫養阿哥，恐會引起他的不滿。”
甦麻喇姑點頭稱是，又道︰“格格，要不在此之前先探探皇帝的口風？”
太皇太後眼中閃過一絲冷冽，“可哀家沒那麼多時間旁敲側擊了。”
“格格？”甦麻喇姑疑惑地看向太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