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明對完劇情，不由得長長舒了口氣︰“真是曲折啊，寒國這一趟，不死也得脫層皮。”
“雖然目前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事實上已經不需要證據來證明。”月顏輕聲道︰“這次寒國的生化事件，固然有天道眾在幕後操縱，但銀河集團也絕對脫不了干系，甚至大膽推測，銀河集團與天道眾之間，早有勾結，絕非臨時起意。”
“這一點我倒不意外。”澹明接話道︰“早在都東俊身上，我就嗅到了和那些感染體相似的氣息，不過師兄我不太擅長這方面的事，加上在避難所和他交惡之後，沒什麼機會接近他，說起來，你這幾天應該和他接觸比較多，能看出他身上的問題麼？”
“問題？”月顏聲音清冷︰“不過是一具腐尸罷了。”
澹明眉頭一皺。
“第一天見到他時，我便察覺到師兄在他身上落的禁咒。”月顏繼續道︰“這世上絕不可能有人解得開，能夠恢復，只有一個解釋。”
“他已經死了，如今驅動他行動的，不過是另一種生物，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罷了。”見澹明神色有幾分凝重，月顏微微點頭︰“正是與這次‘撒旦’同宗同源的病毒。”
“這是你的推測，還是已經確定了？”澹明正色問道。
“在這一類事上，師兄何時曾見我說未定之言？”月顏反問，語氣認真。
“所以，我何必對一具生前作惡，死後為尸的東西客氣？”
“哎呦，還生氣呢？師兄就是隨口一說嘛。”澹明嘿嘿一笑，隨即又收斂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大概能把整個事件串起來了。”
“那師兄現在打算怎麼做？”月顏問道，“凶手已經浮出水面，還要再等嗎？”
“是不能再等了，但還是按我之前說的，不能貿然動手，他現在可是被宣傳成了拯救寒國于水火的大英雄。”澹明說道︰“如果就這樣解決他，不僅起不到懲戒的作用，反而會讓寒國百姓以為我們殺害了一位救國英雄。”
“除惡務盡，但更要除惡務彰。”澹明正色道︰“一個罪孽深重之人，不該在死後還能享受哀榮，更不能給人族留下內部分裂的隱患，要讓世人看清銀河集團的罪行，讓他在真相大白中身敗名裂，在萬眾唾棄中伏誅，只有這樣，才能真正還受害者一個公道。”
說著，又聳聳肩︰“但從現在的情況看，光靠我一張嘴恐怕遠遠不夠，宣傳口完全掌握在他們手里，就算現在就去揭發，拿出證據，他們也有辦法顛倒黑白。”
“對付他，要快，但不能急。”
月顏望向澹明，輕聲說道︰“師兄行事總是這般講究程序與公義，倒是從前一樣無異。”
“師父以前常說，鋤強扶弱憑的是本心，行的是規矩，凡人如此，仙人亦當如此，仙凡雖有身份之別，人格卻無貴賤之分，若是仗著修為高深，就肆意斷人生死，罔顧天理人倫，遲早有一天，會遭反噬。”澹明呵呵一笑︰“再說，也不能說一點沒變嘛……至少我覺得，自己還是比從前老了一點兒的。”
“師父...”月顏沉默了下，腦海里忽然又回想起了那道身影。
那一襲青衫，眉目清朗的身影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傳道時，立于雲霞之畔，聲音溫和卻字字千鈞，如春風化雨般將“道”與“則”刻入他們年少的骨血之中。
平日里，卻擼起袖子蹲在灶邊抱怨火候難控，捧著碗辣白菜嘖嘖稱奇說“此味只應人間有”，偶爾還會拎著酒壺溜到後山，跟著各峰主理、長老們聚在一起邊啃燒雞邊對月亮嘟囔“仙階有什麼好，還不如這雞腿實在”。
嗯，還護短，極其護短。
她微微斂眸，一縷難以言說的思念悄然劃過。
見月顏這模樣，澹明哪能不知道，揉了揉月顏的秀發，道︰“不用惦記，那老小子這輩子活得比誰都痛快，不入仙階又如何？只要我等不忘教誨，師父，就永遠活著。”
月顏輕輕頷首，沉默片刻後，抬眼問道︰“那師兄有辦法麼？”
澹明沉吟少許，反問道︰“你覺得，銀河集團會握有能夠處理這種病毒的解藥麼？”
月顏搖搖頭︰“即便是研制出這病毒的人，也未必真有解藥。”
“哦？”澹明倒是好奇了。
月顏手腕一翻，一支幽藍色的試劑悄然浮現于她掌心。
“這病毒雖異常暴戾，但它結構倉促而不穩定，若是由我出手補完……”她語氣平靜︰“六個月，便可席卷整個地球，靈者亦難逃一劫，甚至……能侵蝕師兄。”
澹明嚇了一跳︰“哇，你這真是藥毒不分家啊。”
然後臉上忽然掛起了一絲笑容︰“這麼說的話，師妹是不是早已研制出應對的解藥了？”
月顏搖頭︰“此毒無藥可解。”
澹明臉色驟然一凝。
“但要壓制它，並非沒有可能。”月顏道。
澹明頓時直起身，神情肅然︰“什麼意思？”
“這病毒最可怕之處，並非傳染速度，而在于其潛伏能力與自我繁衍的特性。”月顏說道︰“師兄應該知道，現在這個土地上的所有人族已經被感染，一部分已然變異，另一部分……只是時候未到，何時發作，如何異變，全然無法預測。”
“我這幾日連續配了好幾劑藥方，都沒辦法根除深植人體的病毒，苦思幾日，忽然想起往日閑時在電視中所見的一部紀錄片，給了我一絲靈感。”月顏望向有些茫然的澹明，問道︰“師兄可曾听說過，這個星球的海洋之中有一種名為獅子魚的掠食者？”
“請師妹科普。”學渣澹明虛心求教。
“這種魚在海洋中以小魚小蝦和蟹類為食，繁殖力極強，能夠輕易破壞整個珊瑚礁的生態平衡，對那些弱小的海洋生物而言，它幾乎是不可戰勝的天敵，仿佛族群的滅絕只是時間問題。”
“但事實上，即便獅子魚如此強勢，那片海域中的魚蝦蟹類卻依然能夠勉強存活、維系生機，師兄可知這是為什麼？”
“我好害怕提問環節，這樣會暴露我以前在醫術這一塊老是逃課。”澹明撓了撓鼻尖︰“我猜...獅子魚之上還有天敵？”
月顏點點頭︰“獅子魚雖然凶猛，但在它之上還有一種掠食者，便是我們經常听到的石斑魚，石斑魚專門捕食獅子魚，卻極少傷害其他小型魚類。”
“因此，在面對獅子魚泛濫成災時，科學家往往會嘗試引入石斑魚，藉由這種天然克制的關系控制獅子魚的數量，而珊瑚礁中其他弱小魚類卻可安然無恙。”
“相生相克啊。”澹明明白過來了。
月顏點頭道︰“既然‘撒旦’病毒如附骨之疽，侵蝕靈魂無法中和，那我便以毒攻毒。”
她自懷中取出一支流轉著淡紫色光暈的藥劑，遞向澹明︰“這是我配出的疫苗，暫命名為【太初】。”
“服用此劑者，體內將生成一支能夠抗衡‘撒旦’的異變軍團，將深植于靈魂的病毒圍困、吞噬。”
“三十秒內，即可將人體內的‘撒旦’病毒壓制至十不存一，一分鐘內，便能徹底清除。”
“從此，不會再出現新的感染者。”
“哇，厲害啊，不愧是我師妹，連名字都取得這麼好听，隨我。”澹明忍不住夸贊，小心翼翼接過那藥劑︰“那不就是解藥了。”
“這就是我要說的【以毒攻毒】。”月顏輕聲道︰“【太初】在吞噬完撒旦後，便會取而代之，潛伏于人體之內。”
“高階靈者可以通過靈台九脈運轉靈力將其自然代謝，可以說沒有副作用。”
“但普通靈者和凡人，則不行。”
“雖然我已盡力將毒性壓制到最低，但所有接種【太初】的人，余生都難免會伴隨偶發的高熱、低燒，甚至心律不齊或關節劇痛，尤其是疼痛發作時，程度堪比分娩之痛，甚至猶有過之。”
說到這，月顏頓了頓，道︰“尤其是老年人或孩童，癥狀會更明顯。”
“真要算起來，對他們而言，比起瞬間變異成失去理智的感染體，或許長期與【太初】相伴，反而更是一種折磨。”
“我…”
話音未落，卻感到一只溫暖的手輕輕落在發頂，揉了揉。
抬眸望去，是師兄那溫暖的笑意。
“世間安得雙全法。”澹明聲音溫朗︰“能活著，比什麼都重要，活著，才擁有無限可能，去等待副作用被消除，後遺癥被治愈的那天。”
指尖輕點月顏的額頭，又笑道︰“再說了，憑我師妹這冠絕天下的醫術，我還真不信，將來會搞不定這點後遺癥？”
“你可是十八子的【青囊主】啊。”
望著澹明，月顏抿了抿唇，鄭重地點頭道︰“我一定解決。”
“這才對嘛。”澹明滿意地收回手，又端詳起手中的藥劑︰“听說寒國政府只給了你十天期限，誰都以為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不過是敷衍推諉，他們啊，終究太小看我師妹了。”
他舒了口氣，語氣輕松了幾分︰“不過既然藥劑已成，至少感染體的數量不會再增加，總算能緩一口氣了，接下來該籌備批量生產了吧？”
“寒國方面不會同意，”月顏搖頭道︰“這藥劑尚未經過臨床試驗，更何況有銀河集團在背後，我們根本不清楚他們對政府的滲透到了何種程度，不能信任他們，更不能讓他們知曉。”
“巧了，我也是這麼想的。”澹明揚起嘴角︰“不過，就像當年我們帶著‘神策’途經那座瘟疫之城時一樣，這一次，我們依然不是孤軍奮戰。”
他忽然看向月顏，笑問︰“師妹，你在扶桑的那座島上，不是有一片很大的藥園嗎？存量應當足夠應對此次所需吧？”
“藥材不是問題，‘太初’本就是依我現有藥材配制而成。”月顏微微蹙眉︰“但人手方面……”
“這你就不用擔心啦。”澹明哼哼道，一副包在本劍仙身上的表情。
月顏驀地一怔。
......
五個小時後。
神州首都，某處空間，御直總閣。
“這就是你研制出來的藥方？”老御直放下藥方，眉頭微微皺起︰“方中用藥，盡是劇毒之物。”
“準確來說，是我們靈務司和神州各門派共同推演調配的藥方。”靈務司司帥嚴肅道︰“目前只有這個辦法，唯此‘以毒攻毒’一途，或許才能遏制‘撒旦’蔓延。”
“但後遺癥太大，甚至有危及生命之險，不，如果按照你這個藥方，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怕是熬不過去。”老御直凝聲道︰“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知道老御直在顧慮什麼，畢竟日後有需要用藥的可能不止是寒國。”司帥輕聲道︰“但這確實是目前最好的方子。”
“嗯....倒是有個後遺癥沒那麼大的，頂多往後余生都會伴隨偶發性高熱、低燒、心律不齊甚至如產婦分娩時那樣痛的關節疼痛，但其所需幾味主藥，皆為千年靈草，可我靈務司所種植培育的不論是藥效還是存量都不足以滿足整個寒國，更別說其他國家。”
“當務之急，是阻止‘撒旦’吞噬寒國，以後的事，只能以後再算。”司帥說到這，望向老御直，目光決然︰“老御直，有些取舍...不得不為。”
老御直手握藥方，沉默良久。
突然，葉知薇一臉興奮地從門外小跑進來。
“老御直，司帥，澹明哥來消息了！”
兩人一怔。
......
三個小時後，夕陽正好，數千里之外的扶桑某座小島上。
藥園內人影攢動，數百名身著素衣的傀儡醫者穿梭于靈田間，手法嫻熟地采摘著泛著微光的藥草，她們動作極快，卻絲毫不顯慌亂。
“听著，這些靈草藥材采摘需得小心，萬萬不能損了根須。”一美婦叮囑道。
“是的，不能損了根須。”許久沒見的公儀紫顏也是一臉嚴肅重復。
藥園邊緣，幾架直升機轟鳴著升空，旋翼卷起的氣流壓彎了周圍的靈稻。
艙門處，幾名軍人正將封裝好的藥箱遞入機艙，駕駛員回頭比了個手勢，不多時便緩緩升空。
而在碼頭，幾艘滿載藥材的運輸艇駛向貨輪。
不多時，又見三架直升機掠過海平面，機腹下吊著巨大的冷藏箱。
在東海之上，神州的一支海軍特混編隊正乘風劈浪前往公海區域。
海天之間，一場與時間賽跑的物資接力，已然拉開序幕。
而此刻，在遙遠的世界另一端，五常聯合行星防御理事會的閉門會議，也正悄然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