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湘山脈深處,萬籟俱寂。
唯有山風掠過林梢,發出低沉的嗚咽。
厚重的山岩某處,空氣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漣漪,一道頎長的白色身影無聲無息地穿透而出,仿佛自幽冥踏回人間。
陸辰立于陡峭的山壁之上,深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夜氣。
七日的枯坐與吞噬,山腹中那堆積如山的陰冥石盡數化作齏粉,磅礡的陰冥之氣已被徹底煉化,融入他奔騰的玄氣之中。
此刻,他周身氣息圓融內斂,卻又帶著一種深沉的寒意,正是幽冥境中期的穩固氣象。
天幕如墨,一輪清冷的滿月高懸,將皎潔的銀輝慷慨地潑灑下來。
層巒疊嶂的山峰在月色下勾勒出起伏的剪影,如同蟄伏的巨獸。
山間薄霧氤氳,被月光穿透,染上一層朦朧的銀紗,靜謐而神秘。
陸辰的目光卻無暇欣賞這月下山色。
他攤開手掌,三張非金非玉、觸手溫涼的古樸殘頁靜靜躺在掌心。
紙張泛著歲月的微黃,上面用極其古老的篆文,勾勒著繁復玄奧的陣圖軌跡,筆鋒間流轉著難以言喻的道韻。
正是從血髯老魔身上所得的三頁《九宮要術》。
他凝神細觀,強大的神識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瞬間解析著殘頁上明面記載的陣法信息。
第一頁,陣圖核心處,一頭仰天咆哮的異獸虛影若隱若現,陣紋走勢狂野不羈,透著一股駕馭萬靈的莽荒氣息——
靈獸宗!隱世宗門排名第七!
第二頁,陣圖則顯得縹緲靈動,青雲紋路層疊交織,核心符文清光湛然,隱含劍鳴之音——
青雲宗!排名第十六!
第三頁,陣紋陡然變得剛猛凌厲,如同刀劈斧鑿,金戈鐵馬的氣息撲面而來,核心處更是一柄斜指蒼穹的染血戰矛虛影——
百戰門!排名第六十五!
三頁殘卷,價值無量,指向三個底蘊深厚的隱世宗門。
然而,陸辰的眉頭卻越蹙越緊,心湖深處,仿佛被投入了一塊沉重的寒冰。
沒有!沒有那最關鍵的一頁!
“合歡宗……”一聲極低、極沉的嘆息,如同被寒風吹散,溢出陸辰的唇齒。
那三個字,像帶著鉤刺,在他心尖上狠狠刮過。
寧倩那雙含憂帶怯的眼眸,她被迫返回宗門時強撐的笑靨,此刻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咫尺天涯,卻因這一頁缺失,不得其門而入。
焦慮與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悄然漫過心房。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三頁珍貴無比的殘卷慎重收起,納入儲物指環的最深處。
眼底翻涌的波瀾被強行壓下,重歸一片深潭般的平靜。
有些路,再難,也得走下去。
“走!”心念一動,龍淵神劍發出一聲清越悠長的龍吟,自背後劍鞘中躍出,懸停在他身前。
陸辰一步踏上劍身,劍光倏然大盛,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紫色驚鴻,朝著湘西市北郊的方向,疾馳而去!
夜風獵獵,吹動他的衣袂,身影在浩渺的月色下,渺小卻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
當那道標志性的紫色劍光如流星般劃破夜幕,最終穩穩懸停在閻家老樓前方庭院上空時,下方早已是燈火通明,人影肅立。
閻家老樓那古樸厚重的木門前,閻家老祖閻開山站在最前方,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布褂,須發在夜風中微動。
在他身後,閻家家主閻岳海、閻克明夫婦、以及閻家各房核心成員,連同僕役在內,近百余人,竟已整整齊齊地列隊等候。
所有人,無論老幼,皆是面色肅然,腰背挺得筆直。
劍光收斂,陸辰飄然落地,白衣縴塵不染。
就在他雙足踏上青石板的剎那,以閻開山為首,整個閻家上下,動作整齊劃一,如同演練過千百遍——齊刷刷地躬身,深深拜下!
九十度的鞠躬,恭敬到了極致!
“湘西閻家,闔族上下,叩謝陸先生大恩!”
閻開山蒼老而洪亮的聲音率先響起,帶著發自肺腑的激動與感激,“謝先生于湘吉山力挽狂瀾,救下犬子岳海、孫兒克明性命!”
“謝先生不計門戶,傳正良無上大道引路之恩!此恩此德,閻家永世不忘,銘刻五內!”
聲浪匯聚,如同低沉的潮涌,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震撼人心。
陸辰目光掃過眼前這片深深躬下的脊背,微微頷首︰“舉手之勞,不必行此大禮。都起來吧。”
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嚴。
眾人這才依言直起身,看向陸辰的目光,敬畏之中更添了無盡的感激與尊崇。
尤其是閻岳海和閻克明,父子二人眼中更是隱有激動的水光閃爍。
湘吉山那煉獄般的景象,若非陸辰及時降臨,閻家兩代頂梁柱早已化作枯骨。
閻開山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雙手鄭重地捧起一枚溫潤的玉牌。
玉牌呈深青色,正面浮雕著層巒疊嶂的山岳,背面則是一個鐵畫銀鉤、厚重如山的“閻”字。
玉質剔透,隱隱有靈光內蘊,顯然是傳承久遠的家族信物。
“陸先生,”閻開山的聲音無比鄭重,“此乃我‘鎮岳閻家’世代相傳的‘鎮岳令’。”
“持此令者,如老祖親臨,可號令闔族上下,調動閻家一切資源!”
“先生于我閻家恩同再造,閻家無以為報,自今日起,願舉族之力,供先生驅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音落,全場再次陷入一片肅穆的寂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枚小小的玉牌和陸辰身上。
陸辰看著閻開山那布滿皺紋卻無比誠摯的臉,又瞥了一眼旁邊眼神同樣堅定的閻岳海和閻克明。
他沉默片刻,並未推辭,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抬手將那枚沉甸甸的“鎮岳令”接了過來,隨手納入袖中。
一個扎根湘西數百年的武道世家投效,日後行事,確能省卻許多麻煩。
見陸辰收下令牌,閻家眾人臉上都露出如釋重負又深感榮幸的神情。
閻開山更是老懷大慰,側身讓開道路,恭敬地做出延請的手勢︰“先生一路勞頓,快請入內奉茶!”
古樸寬敞的正堂內,燈火通明。
閻開山親自將陸辰讓至上首主位旁的客座首位,閻岳海在下首相陪,僕役奉上香氣裊裊的珍品雲霧茶。
茶香氤氳間,陸辰放下茶盞,目光轉向下首的閻岳海,問道︰“湘吉山後續之事,處理得如何了?”
閻岳海立刻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神色鄭重地回道︰“回稟先生,一切已遵照先生指示及天樞局規程妥善處置。”
“山腹中那邪惡魔陣的殘留已被徹底焚毀淨化,整個山腹甬道也已用萬斤巨石徹底封死,絕無後患。至于那些丟失嬰孩的苦主家庭……”
他語氣沉重了幾分,帶著深深的悲憫,“閻家與湘西武道界幾家尚存力量共同出資,每家都給予了遠超世俗標準的豐厚撫恤金,並承諾後續若有難處,閻家必竭力幫扶。”
“只願能稍解那些破碎父母心中的萬一之痛。”
言畢,他深深嘆息一聲,眼中滿是無奈與痛心。
再多的金銀,又如何能換回那些無辜的小生命?
陸辰微微頷首,閻家的處置還算周到,此事也只能如此了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