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昂伯，可不敢胡說！”
“打人啦，打人啦！”陳錦昂喘著粗氣，不依不饒。
陳家俊于心不忍，伸手把他扶了起來，坐在凳子上。
突然，門外傳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吵什麼啊？這麼大聲！”
陳家俊趕緊跑去開門。
二爺爺正拄著拐杖定在門外，帆布鞋鞋幫上沾滿紅色泥巴。
“二爺爺，你來啦！快進屋。”
陳家俊扶著二爺爺，慢慢邁過石頭門檻。
“誰在這喊叫？半個村子的人都听見了。”
“是錦昂伯。”
“喊什麼呢？”
“他冤枉人了。”
“家俊，你說什麼？明明是你打我，卻不敢承認，還恬不知恥說是誤會、冤枉，難道我一個長輩會訛你不成？”陳錦昂氣得怒發沖冠，七竅生煙。
“會！”陳家俊聯想到陳錦昂剛才所說需要還錢的數字，同樣怒不可遏，于是狠狠地擠出了一個字。
“你——”陳錦昂憤懣難言，渾身發抖。
陳錦昂看到二爺爺進來，不但沒站起來打招呼，而且還和陳家俊互懟，眼里根本沒有長輩。
二爺爺側目而視，忍無可忍，用拐杖猛烈地敲擊地板︰“好了，好了，錦昂，你都多大年紀了，還在和小輩吵？”
陳錦昂發現二伯已經怒形于色?，大發雷霆，不得不手按著肋部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低著頭不敢吭聲。
“二爺爺，你坐！”
陳家俊搬來家里唯一一把椅子，扶著二爺爺，讓其緩慢坐下。
“二伯，喝茶！”
陳錦鵬把他那碗沒喝過的茶水推到二爺爺的面前。
可能是渴了，也可能是抵不住香茗的誘惑，二爺爺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就喝了大半碗，茶漬順著嘴角往下淌。
“這是什麼茶？怎麼這麼香？”
“就是咱們當地的毛尖，不過是品質比較好的那種。”陳家俊解釋。
“我們從小就沒有喝茶的習慣，渴了就喝粥，哪里有錢買得起茶葉，再說了，咱們當農民的，每天都在地里忙忙碌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根本沒有閑功夫喝茶。”
“嗯，以前的確是那樣，不過你現在的年齡已經不小，以後別太勞累了，學會適當休息，釣釣魚，品品茶。”陳家俊給二爺爺續上茶水。
“哎！做不到啊，一輩子就是操心的命。”
“二爺爺，你就別老惦記地里那些莊稼了。”
二爺爺又喝了一口。
“錦昂，你剛才嚷嚷啥？那麼大聲，成何體統？”
“家俊打我，疼啊！”
“打你哪里了？”
“這里！”陳錦昂用手指著肋部給二伯看。
“真有此事？”
“還能有假？”
“家俊，打長輩就是你的不對了。”
“二爺爺，我真的沒有打錦昂伯，是他要搶我爸手中的賬本，我擋在中間時，胳膊肘不小心撞對了他的肋骨。”
“撞對也不行，他是長輩，你得向他道歉。”
“哦！”陳家俊走到陳錦昂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錦昂伯，都怪我不小心。”
陳錦昂鼻子一哼，不理不睬，摸出煙袋，準備吸水煙。
陳家俊見狀，趕緊向他雙唇間塞了一根“金芒果”，“啪”的一聲，點著打火機。
陳錦昂愣了一秒，還是把煙頭對準了火苗。
“錦昂，家俊已經給你道歉了，你就別再蹬鼻子上臉了。”二爺爺點了一下陳錦昂。
陳錦昂只顧抽煙，默不作聲，不過眉頭上的疙瘩明顯已經舒展開。
二爺爺已經戒煙，陳家俊就沒給他讓煙，而是勸他繼續喝茶。
又喝了大半碗茶水的二爺爺，突然對剛才听到的“賬本”二字很感興趣。
“你們說的‘賬本’是什麼意思？”
“八年前，我借了錦昂哥三千元錢，把數字、日期都記錄在這個本子上。”陳錦鵬說完把紅色筆記本遞給二爺爺看，並翻開有“三千”字樣的那一頁。
“哦，原來這樣啊，我知道這個事。”二爺爺捋了一下花白胡子。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向你老人家借錢，你手頭不夠寬裕，便推薦我向錦昂哥借的。”
“錦昂當時剛剛賣了好兩頭大肥豬，加上甘蔗款也下來了，正好有錢。”
“沒錯，二伯的記性挺好的。”
陳錦昂听到二伯和陳錦鵬敘說向他借錢的各種細節，心里很不是滋味，看來他的小九九很難實現了。
“家俊，攢夠錢就先還你錦昂伯，畢竟他幫過你的大忙，要懂得感恩才行。”
“二爺爺，我知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吞吞吐吐的。”
“可是錦昂伯讓我們還八千元。”
“多少？”二爺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問了一遍。
“八千！”陳家俊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
二爺爺扭臉面對陳錦昂︰“錦昂，你要搶劫啊？”
“八年了，不得給點利息嗎？”陳錦昂解釋。
“你放的什麼高利貸啊？憑空多要五千利息！”二爺爺用拐杖指著陳錦昂，氣得滿臉漲紅。
“當時就說好了的。”陳錦昂看向陳錦鵬。
“錦昂哥，當時是說過還錢時給你點利息，可是你現在要的利息比本金高了快兩倍，這樣做不合適吧？”
“本金是六千，不是三千……”
“錦昂，你到底要不要臉？這個事情的前前後後我都記得很清楚，錦鵬賬本上記的也是三千，直到現在你還堅持說本金是六千，厚顏無恥的家伙。”二爺爺氣得渾身顫抖，用拐杖指著陳錦昂的鼻子。
陳錦昂被罵得臉紅筋漲，像灶膛里的炭火，水煙筒在手里轉了兩圈，突然往地上一摔︰“好啊，你們合起伙來欺負人！”
陳家俊彎腰撿起陳錦昂的水煙筒︰“錦昂伯，沒人欺負你，是你敲詐不成，惱羞成怒的。”
“別說那麼難听，小心我告你誹謗。”
“既然你這麼懂法，怎麼還敢罔顧事實，信口雌黃？”
“怪我借錢給你爸借錯了？”
“那倒不是，我們一家一直很感激你的，若是沒有你幫忙，我的確就沒有今天。”
“那不就結了。”
“錦昂伯，欠你的錢，我馬上還給你。”
“你還呀，廢話大半天，把錢還給我不就一筆勾銷了嘛，盡耽誤時間。”
陳家俊扭頭進入他的房間，從行李箱里抽出一沓錢，返回堂屋。
他數了四千，遞給陳錦昂︰“錦昂伯，這錢給你，不過不是六千，也不是八千，是四千。”
“為什麼是四千？”陳錦昂接過錢，雖然假裝有疑問，但臉上的皺紋已經完全舒展開來。
“本金三千，利息一千。”
陳錦昂的喉結上下滾動，想說什麼卻沒說出來。
三爺爺的拐杖在地上頓了頓︰“可以了，利息不少了，就按家俊說的辦，都是一個祖宗的香火，別讓人看笑話。”
鈔票在燈光下簌簌作響，陳錦昂的手指頭在每張錢角上捏了又捏，突然把水煙袋往腰間一別，轉身快走幾步，開門離去。
“錦昂伯，你的茶葉……”
陳錦昂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慢慢消失在黑夜之中。
二爺爺一言不發。
陳錦鵬給他又續了一碗茶水︰“二伯，喝茶！”
二爺爺端碗就喝，一飲而盡，然後拄著拐杖站起來就往門外走︰“回家睡覺！”
“二爺爺，我送你！”
“不用，哎！有些人的情分本來值八千，但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最後就只剩一千�@！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