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三年七月二十五日的暴雨像天幕被撕開缺口,雨水裹著玄武湖的腥氣沖刷著天京城牆。
蕭孚泗的牛皮戰靴陷在泥濘里,每走一步都能听見湘軍大營傳來的馬匹嘶鳴,那是士兵們正在拆卸營帳的聲響。
"蕭軍門留步。"湖南提督周寬世的親兵舉著火把攔住去路,皮甲上的雨水泛著暗紅,"大帥在等您。"
穿過三道暗哨,密室里的桐油燈照得周寬世的臉半明半暗。
這位早年追隨湘軍悍將李續賓,在三河鎮死里逃生的湘軍神秘提督,正用竹簽撥弄沙盤,金陵城的微縮模型上插著密密麻麻的綠頭簽,代表湘軍的赤旗已經插滿朝陽門。
"方山。"周寬世突然開口,聲音像砂紙磨過青磚,"忠王今夜必走方山。"
蕭孚泗的瞳孔猛地收縮。沙盤南端的小山上,三枚銅錢正壓在密林標注的位置。
他認得那是湘軍暗探的標記——半月前就有斥候回報,方山南麓發現疑似密道出口。
"大帥如何斷定?"話剛出口就後悔了。數年來這位提督的預言從無差錯,從寶慶保衛戰到伏擊到雨花台血戰,每個決策都像能看透時間。
周寬世的手指劃過沙盤,在紫金山與秦淮河之間畫了個半圓︰"天王府地窖直通朝陽門,但忠王不會走水路。"
他突然抓起一把紅豆撒在方山位置,"十二車金磚,三百親兵,還有個十四歲的幼主,這樣的隊伍只能走陸路。"
燭火爆了個燈花,蕭孚泗看見提督腰間那柄西洋燧發槍泛著藍光。
這支從不離身的火器曾讓曾大帥側目,此刻槍管上的雕花在陰影里扭曲成蛇形。
"你帶本部五百藤牌手,寅時前趕到落星谷。"
周寬世扯過輿圖,朱筆圈出的山谷形如月牙,"記住,見到金車莫要妄動,等他們卸下輜重再動手。"
三更的梆子聲穿透雨幕時,蕭孚泗已經點齊人馬。
這些從湘潭帶出來的老兵不用火把,憑著對地形的熟悉在泥漿里疾行。他們穿過被炮火轟塌的聚寶門,殘垣上的太平軍黃旗浸飽了雨水,像裹尸布般垂在夜色里。
方山北坡的密林藏著條獸道,落葉下不時露出青磚碎塊。
蕭孚泗摸到第三塊刻著十字的磚石時,終于看見那道兩丈寬的裂縫,天然溶洞被人為拓寬,洞口散落著新劈的竹篾,還帶著南竹特有的清香。
"擺鹿砦。"蕭孚泗低聲吩咐,二十名藤牌手立刻拖著鐵蒺藜封住出口。
他解下腰間酒囊灌了口燒刀子,辛辣順著喉管燒進胃里。
數年前周提督在楊家灘169軍工廠選中他時,說過同樣的話︰"等他們卸下輜重再動手。"
第一縷天光刺破雲層時,地底傳來悶雷般的響動。
蕭孚泗握緊雁翎刀,看見洞口突然涌出大群黑影。最前面的壯漢赤裸上身,肩頭紋著展翅雄鷹,正是忠王府親兵統領陳坤書。
"放箭!"
三十張硬弓同時嗡鳴,箭矢穿透雨簾釘進人體。
陳坤書怒吼著舉起盾牌,瓖鐵木盾卻突然炸開——埋伏在側翼的火器營開火了,周提督特批的雷明頓步槍噴出火舌,鉛彈在晨霧中織成死亡羅網。
十二輛包鐵木車陸續沖出洞口,車軸在泥地里犁出深溝。蕭孚泗看見第三輛車的篷布被流彈掀開,金磚在晨曦中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光。
忠王的黃龍旗突然在車隊中央揚起,旗桿下那個披著明黃斗篷的身影讓他呼吸一滯。
"活捉偽幼主!"蕭孚泗的刀尖指向金車,五百藤牌手如狼群般撲下。
陳坤書的斬馬刀劈開兩名湘軍,卻被第三人的鐵鉤勾住腳踝。
火槍齊射的硝煙里,忠王的白馬人立而起,馬鞍上的少年死死抱住木匣,匣角露出半截玉璽,但那少年絕對不是幼天王洪天富貴,忠王早安排衛隊將幼天王秘密轉移。
當蕭孚泗的刀架在忠王頸上時,發現這位叱 江南的王爺正在笑。
李秀成染血的朝靴踩著一箱金磚,目光卻越過廝殺的戰場投向北方︰"告訴周寬世,他算準了黃金,卻算不準人心。"
三日後,江寧將軍衙門的捷報與十二車金磚同時抵達安慶。
曾國藩摸著奏折上"捕獲偽忠王"的字樣,目光掃過蕭孚泗獻上的九龍玉璽。
窗外傳來營官呵斥士卒的聲音——朝廷的裁撤令已到,湘軍正在拆卸最後一批營帳。
周寬世站在轅門陰影里,看著蕭孚泗的親兵將金磚搬上官船。
他取下那柄從不離身的燧發槍,槍管上的蛇形雕花在陽光下清晰可辨,那是21世紀博物館里太平天國文物的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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