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醫生，”秦東揚開口了，聲音平穩而有力，“你知道什麼叫作……下馬威嗎？”
“下……馬威？”
童志軍咀嚼著這個詞，眼楮在一瞬間瞪得溜圓！
三個字，如同三道驚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下馬威！
難道說……
一個荒唐又似乎無比合理的念頭，瞬間攫住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猛地從床上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急，甚至帶倒了身邊的暖水瓶。
“ 當！”刺耳的聲響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
但他已經完全顧不上了。
他死死地盯著秦東揚，聲音都有些變了調。
“您的意思是……李主任那個時候，是想……是想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這個猜測，讓他自己都感到心驚肉跳。
他們是從南方過來的醫療隊！是來支援大西北建設的！
作為接待方的省衛廳領導，為什麼要給他們下馬威？
這……這說不通啊！
秦東揚看著他那副震驚到無以復加的模樣，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
他否定了這個猜測。
童志軍剛松了一口氣，卻听秦東揚的下一句話，再次將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他想給我們下馬威，”秦東揚的目光，變得銳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這間屋子的牆壁，看到更遙遠的東西，“而是他，想讓‘大西北’，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童志軍徹底愣住了，他完全沒明白這兩句話的區別。
秦東揚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
傍晚的風，帶著黃土特有的干燥氣息，撲面而來。
“李主任那樣的人，在省衛廳坐到那個位置，心思比我們任何一個人都深。”
“他比誰都清楚，我們這三百多個人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也比誰都清楚，我們即將要面對的，又是什麼樣的日子。”
秦東揚轉過身，重新看向童志軍，眼神里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清明。
“與其讓我們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一路走到最艱苦的地方，然後被現實打個措手不及，甚至哭爹喊娘地鬧著要回去……”
“倒不如，從一開始，就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把大西北最真實的一面，血淋淋地撕開，擺在我們面前。”
“那頓窩窩頭，那碗白菜湯，就是大西北的本來面目。”
“他就是要讓我們知道，未來三個月，乃至更久，我們天天要打交道的，就是這些東西。”
“他這是在篩選，也是在警告。”
秦東揚的聲音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小錘，重重地敲擊在童志軍的心髒上。
“他等于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所有人——”
“看清楚了，這就是你們要去的地方，這就是你們要過的生活。”
“現在，如果有人受不了，覺得後悔了，還來得及。”
“車票就在那，隨時可以買票打道回府，沒人會攔著你，也沒人會笑話你。”
一番話，說得童志軍啞口無言。
他的腦子里，像是被強行灌入了一道刺目的光，將之前所有的迷霧和困惑，都照得煙消雲散。
原來……是這樣。
那不是怠慢。
那是一場殘酷的、卻又用心良苦的“序幕”。
秦東揚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話鋒一轉，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所以，童醫生。”
“我那個時候在食堂，當著所有人的面，問你受不了就回去，”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不是在嘲諷你，更不是看不起你。”
“而是我覺得，你要是真的受不了，就真的可以回去。”
“你想想，連省城那種已經算是不錯的條件下，提供的伙食都能讓你抱怨成那樣。”
“那到了比省城艱苦十倍、百倍的地方上，你又該怎麼辦？”
秦東揚的眼神，坦然而真誠︰“與其讓你到了這里，吃了真正的苦，再崩潰，再鬧著要走，影響整個隊伍的士氣。”
“不如讓你在還有退路的時候，做出最清醒的選擇。”
“我是在給你一個台階下。”
轟！
童志軍感覺自己的大腦，像是被一顆炸彈給引爆了。
整個世界，都在嗡嗡作響。
他之前的那些委屈、不甘、憤懣，在這一刻，轟然倒塌，碎成了齏粉。
他以為秦東揚是在針對他，是在故意讓他難堪。
他以為那是一種上位者對下屬的權力碾壓。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
那竟然是一種保護？
一種笨拙的、嚴厲的，卻又無比真誠的保護！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感，從他的胸口猛地竄起，直沖眼眶。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滾燙，燙得像被火燒過一樣。
他到現在才明白秦東揚的良苦用心。
他到現在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麼的幼稚和可笑！
他就像一個只看到冰山一角的傻子，還在為那一點點的寒冷而大聲抱怨，卻不知道，水面之下，是足以顛覆一切的巨大冰層！
秦東揚看著他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緊繃的嘴角，終于柔和了下來。
他走上前，伸出寬厚的手掌，重重地拍了拍童志軍的肩膀。
那力道，很重，卻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童志軍的身體，微微一震。
他抬起頭，通紅的眼楮里，寫滿了復雜的情緒。
有感動，有愧疚，還有一絲劫後余生般的清醒。
秦東揚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帶著些許戲謔的笑容。
“當然了……”他拖長了音調，“我也希望，我那一番話，能夠讓你那被以前的優渥生活慣壞了的腦子，稍微清醒一下。”
童志軍一愣。
只听秦東揚繼續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理所當然的“霸道”︰“畢竟，來都來了，對吧？”
“這要是剛到地方，都還沒有上戰場就哭著喊著要回去……”
秦東揚挑了挑眉，那眼神，仿佛在說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多丟人呀。”
那句“多丟人呀”，像是一根針，輕輕巧巧地戳破了他心中最後那點緊繃的氣球。
童志軍先是一愣。
隨即，一股熱流從腳底板涌上頭頂，讓他整張臉都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