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衷？！”他瞪著眼，像一頭被惹怒的老牛，“他能有什麼苦衷？！”
“有什麼苦衷，能讓他大半年連一封信都不往回寄？！”
“有什麼苦衷，能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婆娘女兒在村里被人當笑話看？！”
姚興強指著門外，聲音一聲比一聲高︰“你別忘了！他要不是這次在城里混不下去，被人攆得像條狗一樣跑回來，他會想起你？他會想起這個家？”
“他會回來嗎？！”
句句誅心。
姚翠蘭的臉，一下子白了。
她娘走過來，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翠蘭啊，別傻了。”
“你爹說的都是氣話，但理是這個理。”
“這男人啊，心要是野了，就收不回來了。”
“他當初花言巧語哄著你，現在又故技重施，你可不能再被他那張嘴給騙了。”
老太太的聲音不高，卻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堅定︰“咱們養著他，不讓他餓死，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姚翠蘭低著頭，捧著那碗冰冷的飯，沉默了。
是啊。
她當初，也是真的喜歡過莫光輝的。
畢竟，莫光輝長得白淨，說話斯文，跟村里那些扛著鋤頭、滿身泥土的糙漢子比起來，簡直就是天上的雲和地上的泥。
他懶，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姚家人都認了，體諒他是城里來的“讀書人”，干不了粗活。
兩人剛結婚那會兒，他也曾對她說過不少甜言蜜語。
可這一切，都在他回城之後，戛然而止。
那些被村民指指點點的日子，那些夜里偷偷流淚的委屈，像一根根針，早就扎進了她的心里，也扎進了姚家每個人的心里。
這恨，已經刻進了骨頭里。
山上的莫光輝，卻對此一無所知。
他啃著發霉的餅子，喝著冰冷的菜湯，心里還盤算著。
等風頭過去，他就回去，至于姚家人，姚翠蘭和他那個女兒莫小萌……那跟他莫光輝有什麼關系呢？
他還以為，姚家人跟從前一樣，被他三兩句好話，就哄得團團轉。
殊不知，在姚家人眼里，他現在，不過是一條被鐵鏈拴住，等著被慢慢炮制的，白眼狼。
姚興強不知道莫光輝在城里到底捅了多大的婁子，也不知道他得罪的那個“秦某”是何方神聖。
但他一點兒也不關心。
老太太在莫光輝來的第二天晚上睡覺前問過他︰“他爹，要不……咱去公社報個信兒？”
姚興強眼皮都沒抬一下︰“報什麼信？”
“讓公家的人來把他抓走，那不是太便宜他了？”
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咱們家的賬，得咱們自己來算。”
老太太就不說話了。
是啊，這筆賬，外人算不清。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更何況是把一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給逼到了牆角。
姚家的報復，才剛剛開始。
兩天後，縣醫院，天剛蒙蒙亮。
一輛半新不舊的大巴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
車頭上掛著紅色的橫幅︰“熱烈歡送我院醫療隊支援大西北”。
秦東揚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藍色外套，手里拿著個名冊，正在點名。
他身後，是十名醫生和五名護士。
年輕的臉龐上，大多洋溢著激動和期待。
能被選中，是榮譽，也是一次難得的歷練。
只有一個人例外——吳瀚燁。
他黑著一張臉，站在隊伍的最後面，像是誰欠了他八百萬。
那表情，跟去奔喪沒什麼兩樣。
周圍的熱鬧氣氛，仿佛都繞著他走。
不遠處的花壇邊，站著一對神色復雜的中年男女。
是藍露露的父母，藍偉俊和陸小雲。
他們是來送女兒的，可臉上沒有半點驕傲，只有藏不住的擔憂和一絲怒氣。
兩天前，當藍露露在飯桌上宣布這個消息時，家里直接炸了鍋。
“什麼？你要去大西北？”陸小雲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胡鬧！”藍偉俊當場就拍了桌子，“那地方什麼條件？苦寒之地！你去干什麼？”
藍露露低著頭，聲音卻很堅定︰“我已經報名了。”
“周院長已經把名字報上去了。”
藍偉俊氣得臉都紅了。
“報上去了就不能撤銷嗎？我現在就去找周院長！”
他說著就要往外走。
藍露露“噌”地一下站了起來，眼楮也紅了︰“爸！”
她聲音里帶著哭腔，更多的是壓抑許久的委屈。
“我之前喜歡一個人，你們千方百計地攔著！”
“我現在想把心思都放在事業上，你們還要攔著！”
“你們是不是就見不得我好？是不是非要看著我一輩子都窩窩囊囊的才甘心？！”
這話一出，藍偉俊和陸小雲都愣住了。
女兒的指控，像一把刀，扎得他們心口生疼。
那場爭吵，最後不歡而散。
此刻，他們站在這里，看著即將遠行的女兒，心里五味雜陳。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藍偉俊和陸小雲還能說什麼？
女兒那一句句的質問，像是刀子，句句都扎在他們心窩子上。
再攔，就是往死里逼她。
再攔，這個家，恐怕就真的要散了。
藍偉俊一屁股坐回沙發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最後，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揮了揮手。
“去吧。”
聲音沙啞，透著一股無力感。
陸小雲在一旁，眼淚早就下來了，只能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這事，就算這麼定了。
可當爹媽的，哪能真放得下心？
隔天，陸小雲就拉著藍偉俊，又去了醫院一趟，沒找周院長，而是托熟人打听。
“這次去大西北，帶隊的醫生是誰啊？”
“听說啊，是秦東揚，秦醫生。”
陸小雲心里“咯 ”一下。
她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
“哪個秦東揚？”
“還能有哪個？普外科的秦東揚一聲啊！咱們縣醫院的大紅人啊！”
夫妻倆對視一眼，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怎麼偏偏就是他？
藍偉俊憋了一路的火，回到家，“砰”的一聲關上門。
他沖進藍露露的房間，劈頭蓋臉地質問︰“你跟我說實話！”
“你是不是因為秦東揚要去，所以你才報名的？”
“你是不是還惦記著他？”
藍露露正在收拾行李的手停住了。
她緩緩抬起頭，看著自己父親那張漲紅的臉，眼神里滿是失望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