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師好！”她的聲音清脆又響亮，“真好，我們一起吧！”
虞夢瑤臉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她自然地伸手，挽住了劉春芽的胳膊。
“走，我們快去，我都快餓死了。”
秦東揚看著這和諧的一幕，緊繃了一路的心，總算是徹底放了下來。
他心里懸著的那塊大石頭，也終于落了地。
他最擔心的，就是虞夢瑤和劉春芽處不來。
一個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一個是他視若親妹的家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個受了委屈，他心里都不會好受。
現在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她們都是善良懂事的姑娘。
秦東揚的嘴角，勾起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走吧，吃飯去。”
……
與此同時。
千里之外的大西北深山里，寒風呼嘯，卷起地上的枯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一個簡陋的、用石頭和泥巴壘起來的破敗土屋里，一小簇火苗正在倔強地跳動著。
火光映照著一張陰鷙而又枯槁的臉。
莫光輝把一根撿來的干柴扔進火堆，火光“ 啪”一聲，爆開一串火星。
他現在就像一只躲在陰溝里的老鼠。
不敢見光，更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沒有介紹信，他就是個黑戶！
走到哪里，都會被盤問，被審查。
更何況，他很清楚，自己現在恐怕已經是通緝犯了。
雖然天高皇帝遠，通緝令傳到這窮山惡水的地方還需要時間。
但他不敢賭。
回之前下鄉的那個村子？
那更是自投羅網！
縣里只要一查莫光輝的人際關系，就一定會查到他曾經下鄉的地方。
到時候要找到他，簡直易如反掌。
那幫公安只要在村口守著，他就是一逮一個準！
莫光輝不是傻子，他不會去冒這個險。
但他還是偷偷摸摸地，聯系了村里的人。
沒錯。
他在那個村里，有老婆，還有一個孩子。
當年下鄉後，他甚至都沒有秦東揚堅持得久，沒到一年，就跟村里最老實巴交的一戶人家的女兒結了婚。
他那個便宜岳父岳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老實人，以為他這個城里來的知識青年是什麼寶貝。
第二年，他老婆就給他生了個女兒。
一個賠錢貨。
莫光輝想到那個瘦瘦小小的丫頭片子，眼里就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惡。
他骨子里，還是重男輕女的。
莫光輝把最後一根柴火塞進灶膛，屋里總算有點溫度了。
他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氣，嘴里罵罵咧咧︰“這破地方，連個像樣的被褥都沒有。凍死人不償命！”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誰？”
莫光輝警覺地抄起身邊那根燒得半黑的木棍。
一個瘦小的人影探頭進來，是他媳婦兒——那個土里土氣、臉上永遠帶著愁色的女人。
她懷里抱著一個破布包，小心翼翼地遞過來︰“光輝，你餓了吧？我給你烙了幾個餅，還有點腌菜。”
莫光輝瞪她一眼，把包搶過去，一邊拆一邊嘟囔︰“就這玩意兒？天天都是冷餅子和酸菜，你想讓我吃成驢啊？”
女人低下頭，小聲道︰“家里的糧食快沒了……”
“行了！別廢話！”莫光輝狠狠撕下一塊干巴巴的餅子，“雞蛋呢？肉呢？不是讓你弄點葷腥的嗎？”
女人臉上一陣為難，囁嚅道︰“冬天了，家里的老母雞，下不了蛋……肉更是買不起……”
“窮鬼！”莫光輝啐了一口，把腌菜倒在餅上，大口嚼起來，“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跟你結婚！”
女人縮著脖子，不敢吭聲，只是怯生生看他吃飯。
角落里，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扒在門框後面，兩只大眼楮直勾勾盯著父親手里的饃饃，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莫光輝掃她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看什麼看！滾出去！”
小女孩哆嗦一下，轉身跑出屋去，在院牆角蹲下來，用袖子擦鼻涕，也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女人猶豫片刻，小心問道︰“要不要讓閨女陪你待會兒，她很想見見爸爸……”
“見個屁！”莫光輝把最後一點殘渣拍到桌上，“我告訴你，我現在就是為了躲事才回來，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我才不會藏在這個鬼地方！”
女人咬住嘴唇，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收拾碗筷，又從懷里掏出幾雙舊襪子放到床頭，“這是娘給你的，說山上冷，讓你好歹多穿兩層。”
“用得著她操心？”莫光輝翻白眼，把襪子扔到炕沿，“以後少往山上跑，被村里人撞見怎麼辦？萬一有人嘴碎告發我，那可全完了！”
女人慌忙點頭，“我曉得，我都是晚上趁沒人注意的時候來的。放心吧。”
空氣沉默下來，只听得到風吹窗紙呼啦啦響。
良久，還是那怯懦的聲音打破寂靜︰
“那……等你說的那個人不找你的時候，你真的能帶我們母女倆一起回城嗎？”
這一句話，就像針扎一樣戳到了莫光輝最深處的不耐煩，他猛然站起來，一腳踢翻板凳！
“回什麼城？！你懂啥？！我得罪的那個人可能到處在找我，我自己都保不住命，還管得了你們？”
女人嚇得退後一步，兩只手死死攥緊衣角，可還是鼓起勇氣追問一句︰
“可是……年初你返鄉的時候，你明明答應我的，說先回去安排工作，然後接我們娘倆過去團圓……”
“我這不是沒辦法嗎！”莫光輝暴躁地打斷她的話，“我就是為了你們娘倆，要解決你們的戶口關系，才得罪了人，才不得不跑回來的！”
“你能不能體諒一下我！”
屋外的小女孩听到動靜，又偷偷探出腦袋，看向父母爭執的一幕，卻一句話也插不上嘴，只能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和寒意，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絕望感。
許久之後，還是那個柔軟卻倔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我知道了……我們是一家人。我會一直幫你的。哪怕只能送這些粗糧野菜，也不會讓你餓死凍壞。”
“其實你不回去……我們一輩子生活在這里，也沒關系的……”
莫光輝冷笑一聲，從鼻孔噴出一個字︰“好。”
好個屁！只要風頭過了，他就立刻離開這破地方！
他背過身去，再也懶得搭理妻女，只顧埋頭往火堆添柴，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驅散內心那些陰暗與恐懼——
可無論怎麼燒，這間泥屋始終暖和不了多少，他的人生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