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深秋的某個午夜,我蜷縮在沙發上數著掛歷劃掉的日期。父親已經失聯四十三天了,母親每隔兩小時就要往海事局跑一趟。直到第十天傍晚,玄關突然傳來鑰匙轉動聲,父親拎著磨損嚴重的皮箱站在門口,西裝前襟沾著塊可疑的暗紅色污漬。
"遇到海盜了。"他輕描淡寫地把皮箱扔進儲藏室,仿佛在說菜市場遇到扒手。那個裝滿美金與古巴雪茄的鐵皮保險櫃,連同話務員脖子上消失的黃金項鏈,都被他永遠鎖進記憶深處。
直到兩年後大副夫婦來家宴飲,我才窺見那個驚心動魄的雨夜全貌。
咸澀的海風裹挾著柴油味,將馬六甲海峽的夜幕攪成粘稠的墨汁。懸掛巴拿馬國旗的"銀星號"貨輪切開浪濤,探照燈的光柱在漆黑海面劃出蒼白的十字。值班水手小吳第三次擦拭起霧的鏡片,突然發現三十米外的浮標燈詭異地熄滅了三秒。
"可能是漁網浮標。"大副老王嚼著檳榔嘟囔,後頸的刀疤在月光下泛著青白。這個前南海艦隊老兵總說聞到"鯊魚味",此刻卻把配槍鎖進船長室的密碼櫃——公司嚴禁主動開火,那支老式左輪不過是裝樣子的鐵疙瘩。
凌晨兩點十七分,第一枚抓鉤扣住右舷排水口。六個黑影順著尼龍繩攀上甲板,浸透海水的膠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們腰間別著的不是海盜慣用的砍刀,而是清一色美式9軍刺,刃口在月光下泛起幽幽藍光。
話務室的紅燈突然熄滅時,父親正在核對艙單。這個畢業于大連海事學院的高材生保持著知識分子的潔癖,即便在赤道航線上也堅持系好每粒紐扣。當他听到門外傳來生硬的英文問話,指尖還停留在計算器的歸零鍵上。
"項鏈在流血。"大副媳婦突然插話,酒杯里的紹興黃酒潑出大半。這個平日里溫婉的舟山女人死死攥住餐布,仿佛又看見丈夫抬著擔架沖進醫務室,擔架上昏迷的話務員脖頸纏著浸透的紗布,暗紅血漬順著鎖骨蜿蜒成詭異的符號。
海盜首領是個戴獨眼罩的瘦高個,皮質眼罩邊緣露出燒灼的疤痕。他用匕首尖挑起父親的金絲眼鏡,突然吹起口哨——竟是《友誼地久天長》的調子。三個手下像聞到血腥的鬣狗,將保險櫃里的五十萬美金碼進防水袋,連古巴雪茄都仔細裹上錫紙。
"你們很專業。"父親突然用阿拉伯語說道。首領動作頓了頓,反手用刀背摩挲過他熨燙平整的衣領︰"中國船長,比索馬里那幫雜碎強。"指間的老繭顯示他曾是正規海軍,虎口殘留的藍色油墨像是某國艦隊的編號。
變故發生在撤退時刻。落在最後的少年海盜突然扯開話務員的襯衫,黃金項鏈上的翡翠吊墜在應急燈下泛著幽光——那是他未婚妻送的定情信物。軍刺沿著喉結緩緩游走,血珠滲出時,少年突然露出白森森的牙齒︰"這項圈真配你。"
五年後我在鹿特丹港再次見到那條項鏈。某位希臘船王的收藏室里,翡翠背面赫然刻著"1987.3.21 永結同心"。當我說起那個帶著《友誼地久天長》口哨聲的雨夜,老船王轉動著翡翠的手突然顫抖起來︰"那首曲子…是荷蘭皇家海軍的殉葬曲。"
貨輪駛離馬六甲海峽時,朝陽正刺破積雨雲。大副在醫療室發現話務員攥著半截染血的項鏈,翡翠墜子不翼而飛。父親站在艦橋望著海天交界線,晨光將他筆挺的背影拉得很長。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明白,那個始終不願詳述的夜晚,不僅關乎勇氣與生存,更暗藏著大航海時代最後的血色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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