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臘月二十八,老北風卷著細雪粒子往人脖領里鑽。王滿樓蹲在村北青石碾盤上,三個閨女像鵪鶉似的縮在他影子里。他嘬著旱煙袋,眼珠子盯著村口那條凍得發白的土路——內蒙來的長途車該到了。
晌午歪的時候,一輛蒙著帆布的吉普車揚起雪沫子。車門開處,裹著羊皮襖的漢子搡下個半大孩子。那孩子額角結著血痂,眼珠黑得 人,活像頭剛離了群的狼崽子。滿樓媳婦"哎喲"一聲撩起圍裙擦孩子臉上的灰,卻被一口咬住虎口。"屬狗的你!"滿樓抄起趕羊鞭就要抽,被中間人攔住︰"這可是草原上的野馬駒,熬鷹似的慢慢熬。"說著往孩子後腰眼狠踹一腳,"巴圖,磕頭!"
十歲的春妮突然從娘懷里掙出來,踮腳往男孩破棉襖兜里塞了塊烤紅薯。巴圖愣愣盯著手心的黑疙瘩,"撲通"跪在雪地里,腦門磕得砰砰響。碾盤旁的老槐樹簌簌落雪,樹洞里盤著條冬眠的花斑蛇。
臘月二十九,村里來了個蹊蹺的老頭。灰布棉袍油光發亮,脖上纏著的花斑蛇吐著信子,趕集的人呼啦啦讓開條道。老頭在供銷社牆根下擺開卦攤,黃紙符被北風吹得嘩啦啦響。"看相兩塊!測字三塊!"老頭眯縫著眼,正撞見滿樓領著巴圖來買年貨。春妮攥著哥哥的衣角,紅頭繩在風里一蕩一蕩。
"這位大哥,給孩子算一卦?"蛇頭倏地轉向滿樓。李寡婦扭著水蛇腰擠到前頭︰"給我算半個唄?"老頭冷笑︰"鳳凰落架不如雞,丟蛋的母雞不值卦錢。"眾人哄笑更甚——這寡婦嫁了四回,每回都是月子沒坐完就離。滿樓被拱到卦攤前,老頭盯著他眉心看了半晌,突然長嘆︰"命里沒有莫強求,求來求去是冤仇!"轉身要走,卻被巴圖拽住袍角。老頭枯手撫上少年發頂︰"報吧報吧,跟這麼緊有意思啊?"話音未落,春妮懷里的烤紅薯"啪嗒"掉在雪地上。
十年光景,春妮出落得比山桃花還俏。烏油油的大辮子垂到腰際,紡紗廠的白圍裙都掩不住身段。倒是巴圖越長越陰郁,顴骨上兩團高原紅,看人時總半垂著眼瞼。滿樓媳婦常對著菩薩像嘆氣︰"這倆孩子一個屬火一個屬冰,早晚要出大事。"
變故發生在1998年芒種。春妮領回個穿的確良襯衫的小伙,說是廠里技術員李衛國。巴圖把新磨的鐮刀往磨石上一摔︰"爹當年說的親事不作數了?"滿樓媳婦忙打圓場︰"童養媳那是老黃歷......啪!"青花碗在巴圖腳邊炸開,瓷片劃破他腳踝。春妮尖叫著去捂傷口,卻被巴圖攥住手腕︰"你是我的!打從你往我兜里塞紅薯那刻就注定了!"
七月的知了在桃樹枝上扯著嗓子嚎。巴圖蹲在村口老槐樹上,看李衛國的自行車鈴鐺響著拐過桃花渡。樹杈間烏鴉撲稜稜飛起,落下一片黑羽。樹洞里那條花斑蛇不知何時醒了,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農歷七月十四中元節,紡紗廠女工宿舍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春妮!爹犯心絞痛了!"巴圖的聲音帶著哭腔。春妮胡亂套上衣裳往外跑,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像兩道糾纏的鎖鏈。
青石橋欄桿沁著夜露,巴圖突然從褲腰抽出麻繩︰"那年看相老頭說"報吧報吧",今兒該了賬了。"春妮的尖叫卡在喉頭,麻繩勒進雪白的頸子。橋下河水泛起血沫子,驚起一窩夜鷺。對岸蘆葦叢里閃過灰布袍角,花斑蛇盤在橋墩上幽幽吐信。
血月西沉時,滿樓家傳來斧頭劈門的悶響。第一斧砍在門閂上,第二斧劈開了滿樓媳婦的天靈蓋。滿樓抄起頂門杠要拼命,斧刃已經嵌進鎖骨。巴圖最後看了眼供桌上春妮的遺照,把斧頭對準了自己太陽穴。供桌下的老鼠啃著半塊霉爛的紅薯,突然被噴濺的腦漿嚇得竄上房梁。
警車鳴笛驚飛了滿院的烏鴉。李寡婦擠在人堆里嗑瓜子︰"早說了,那看相的是夜游神!當年他袍子底下露的鞋——青面白底,那是陰差穿的登雲靴!"派出所老所長在橋頭撿到半張黃符,上面鬼畫符似的寫著"生死狀"。村里傳言四起,說青石橋下夜夜有女人唱紡車謠,調子跟春妮生前哼的一模一樣。
滿樓在醫院躺了三個月,回來就把祖宅點了。火光中有人看見條花斑蛇游進廢墟,盤在燒焦的房梁上。村西土地廟的廟祝說,出事前夜香爐里三炷倒頭香燒得奇快,灰燼落在功德簿上,依稀是個"債"字。只有春妮墳頭的野山桃年年開得血紅,花瓣飄到桃花渡口,打著旋兒沉入當年勒死她的那段河灣。
如今青石橋欄上還能摸到幾道深痕,村里老人說那是麻繩勒出的印子。每逢陰雨夜,守橋人總能听見年輕姑娘的笑聲,還有烤紅薯的焦香混在河腥氣里飄散。而關于那個看相老頭的去向,有人說在98年洪災時見過灰布袍子順流而下,花斑蛇盤在浮木上,朝著內蒙古草原的方向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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