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儀館的青灰色外牆在晨霧中若隱若現,消毒水與焚香交織的氣味從鐵門縫隙里滲出來。我攥著實習手冊的指節發白,身後傳來此起彼伏的干嘔聲——我們這批殯葬專業的學生剛在食堂吃了油條豆漿,此刻都在後悔早飯吃得太多。
"都進來吧。"李師傅用煙嗓招呼我們,他穿的老式皮圍裙上凝結著暗褐色痕跡。冰庫的金屬門滑開時,冷氣裹挾著某種甜腥味撲面而來,前排幾個女生瞬間捂住口鼻。
第一具尸體躺在移動擔架上,皮膚泛著石膏般的冷白。李師傅掀開白布的動作像在展示商品,"26歲建築工,昨天下午三點高空墜落,鋼筋從下頜貫穿顱骨。"我盯著那根尚未拔除的螺紋鋼,暗紅的血痂像藤蔓纏繞在金屬表面。尸體的右手無名指戴著一枚褪色的銅戒指,指甲縫里嵌著水泥灰。
"這種創傷要用液態蠟修補..."李師傅的聲音忽遠忽近。小慧突然踉蹌著撞到我後背,她發間的茉莉花香與尸臭攪成一團。我強迫自己記住尸斑分布的位置,卻看見死者眼皮下漏出的一線眼白,仿佛在窺視這群戰戰兢兢的活人。
第二具尸體的腹腔像被野獸撕開,彈孔邊緣的皮肉翻卷著。李師傅用鑷子挑起一片焦黑的組織︰"霰彈槍在五米內射擊,腸系膜動脈破裂..."我的視線開始發虛,喉嚨泛起豆漿的酸味。忽然注意到死者左臂紋著卡通小熊,粉藍墨水在青灰皮膚上顯得異常刺眼。
第三張停尸床的白布下露出半截麻花辮。掀開時腐臭炸開,幾個男生奪門而出。女孩腫脹的臉龐泛著青紫,嘴角凝結著褐色泡沫。"毒鼠強會引發劇烈抽搐,"李師傅用棉簽擦拭她扭曲的手指,"記得修剪指甲要戴雙層手套。"
當冰櫃滑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時,我正用手帕堵著嘴。最先入眼的是軍綠色布料,領口綴著的紅色領章沾滿泥漿。尸體面部像被重型卡車碾過的西瓜,顱骨碎片嵌在柏油路面般的皮膚里。李師傅突然摘掉橡膠手套,露出布滿燙傷疤痕的右手。
"這是張建軍,原屬西南軍區。"他的煙嗓破了音,"昨天中午救了個六歲男孩。"我的胃袋猛地抽搐,溫熱的液體順著指縫噴濺在軍靴上。恍惚間看見李師傅用傷痕累累的手掌覆住尸體殘缺的面部,這個動作溫柔得像是父親給新生兒洗禮。
後來在更衣室,我听見兩個師兄在笑談︰"那個當兵的真晦氣,臉都摔成肉餅了還救什麼人..."李師傅的拳頭砸在鐵櫃上發出巨響,他脖頸青筋暴起︰"他墜落時把孩子護在懷里!那孩子現在就在市兒童醫院!"牆角的消毒燈管嗡嗡作響,在眾人臉上投下慘白的光。
十年後的暴雨夜,我值完大夜班準備鎖門。停尸間突然傳來嬉笑聲,新來的化妝師小王舉著手機湊在解剖台前。"家人們看這個跳樓的老頭,腦漿像豆腐腦..."閃光燈照亮老人塌陷的太陽穴,他的壽衣紐扣系錯了位置。
我抓起裝殮用的銅盆砸向牆面,金屬震顫聲在停尸間久久回蕩。"滾出去。"我的聲音比冰櫃還冷。小王訕笑著退出時,我注意到老人右手攥著的全家福照片——邊緣已經發軟,想必是被親屬反復摩挲過。
凌晨三點給車禍死者縫合時,總會想起張建軍。他的面部最終用特制樹脂重塑,我花了整夜調整顴骨弧度,直到晨光透過氣窗灑在他新生的臉龐上。入殮那天來了個抱著奧特曼玩具的小男孩,安靜地把塑料勛章別在軍裝胸口。
去年冬天接運溺亡者,撈尸隊在結冰的河面鑿了三個小時。那具女尸膨大的腹部突然破裂,腐液噴了小劉滿頭。年輕實習生癱坐在雪地里發抖,我脫下棉襖裹住尸體裸露的軀體︰"她曾經也是怕冷的小姑娘。"
今早處理完吸毒過量的小伙子,發現他後腰紋著"媽媽別哭"。我用熱毛巾敷軟僵硬的手指,好讓那支干枯的康乃馨能妥帖地握在掌心。窗外玉蘭花開得正好,有片花瓣粘在運尸車的擋風玻璃上,像枚小小的復活節彩蛋。
更衣室鏡子里的我已有李師傅當年的皺紋,右手同樣布滿熱蠟燙傷的疤痕。昨天有個實習生問我為何從不給尸體拍照,我指著冰櫃上褪色的軍裝照——那是張建軍二十歲的模樣,站在邊境哨所前笑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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