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省邊境的初雪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何明晨站在派出所二樓的窗前,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窗台。這位年僅23歲的派出所所長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氣質,眉宇間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何所,姜老師到了,在接待室等您。"民警小張在門口報告,眼神里帶著幾分好奇。
何明晨微微頷首,整了整警服領口。他當然知道來者何人——縣中心校校務處主任姜麗華,縣公安局長王立峰的外甥女,更是市委專職副書記姜衛國的掌上明珠。三個月前在王局長家宴上見過一面,那女人看他的眼神讓他至今想起來都不太舒服。
推開接待室的門,一股濃郁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姜麗華今天穿了件貼身的羊絨連衣裙,將三十四歲女人成熟的身材勾勒得曲線畢露。她正翹著二郎腿翻看雜志,听到開門聲抬起頭,紅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何所長,別來無恙啊。"她的聲音帶著刻意為之的甜膩。
何明晨保持著職業微笑︰"姜主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道今天來所里有何貴干?"
姜麗華放下雜志,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明人不說暗話。何所長知道為什麼能在一年內從副所長升到正所長嗎?"
何明晨眼神微動。去年破獲的那起跨國走私案,他帶隊三天三夜沒合眼,最終在邊境線上將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省廳專門發來嘉獎令,王局長在全局大會上親自給他戴上了三等功勛章。
"當然是組織的培養和同志們的支持。"何明晨回答得滴水不漏。
姜麗華輕笑一聲,起身走到何明晨身邊,身上香水味更加濃烈︰"我舅舅說,你又立了大功。他準備推薦你進局黨委,任副局長兼縣政法委書記,副處級。"她俯身在何明晨耳邊,吐氣如蘭︰"不過...這需要我父親點頭。"
何明晨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姜主任說笑了。我何德何能..."
"我看上你了。"姜麗華直接打斷他,眼神變得銳利,"咱們結婚,兩個月內保證你坐上那個位置。"
辦公室突然安靜得可怕。何明晨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了十一歲的女人,想起局里那些傳聞——姜麗華離婚三年,先後與縣里多位實權人物傳出緋聞,靠著父親和舅舅的關系在教育局穩坐釣魚台。
"抱歉,這不合適。"何明晨聲音冷了下來,"我的晉升靠的是工作實績,不勞姜主任費心。"
姜麗華臉色驟變,精心修飾的眉毛高高挑起︰"何明晨,別給臉不要臉!你以為破幾個案子就能平步青雲?告訴你,在官場,沒有靠山你什麼都不是!"她抓起包包轉身就走,在門口又停下腳步,"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拒絕我,你會後悔的。"
門被狠狠摔上,震得牆上的錦旗微微晃動。何明晨站在原地,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何嘗不知道姜麗華話中的分量?市委副書記的女兒,在這樣的小地方確實能呼風喚雨。
但他何明晨是誰?國防大學高材生,前公安部下派干部,更重要的是——他爺爺是退休的冶金部部長何大清,二姑父是現任黑省省委書記任小川。只不過為了真正體驗基層,他隱瞞了所有背景。
"看得罪這位姜副書記會有什麼後果。"何明晨輕聲自語。
三天後,何明晨的預感成了現實。先是局里人事科突然通知要"復核"他去年破獲的案件材料,接著原本板上釘釘的季度表彰名單上他的名字神秘消失。更明顯的是,曾經稱兄道弟的同事們開始有意無意地疏遠他,連食堂吃飯都沒人願意和他同桌。
一周後的黨委會上,王局長面色嚴肅地宣布︰"根據工作需要,經研究決定,調何明晨同志到縣史志辦工作,保留正科級待遇。"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在偷瞄何明晨的反應。他平靜地合上筆記本,起身敬禮︰"服從組織安排。"
走出公安局大門時,天空飄著細雨。何明晨沒有打傘,任由雨水打濕警服。身後大樓里,隱約傳來壓抑的笑聲。他知道,自己成了整個縣公安系統的笑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拒絕姜家大小姐的愣頭青"。
史志辦的工作清閑到令人發指。何明晨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幾十年前的縣志資料,辦公室里除了他和一位即將退休的老科員,再無他人。窗外的梧桐樹葉子漸漸變黃,就像他日漸消磨的斗志。
"小何啊,年輕人犯點錯誤沒什麼。"老科員有一天突然開口,"去給姜主任道個歉,事情還有轉圜余地。"
何明晨笑了笑沒說話。他想起離京前爺爺說的話︰"明晨,基層比你想象的復雜。家族給你安排的路,是幾代人總結的經驗。"
當時他不以為然,覺得自己能闖出一片天。現在才明白,在權力面前,個人能力是多麼渺小。即使他破獲再多案件,沒有靠山,功勞也可能被輕易抹殺。
深秋的一個夜晚,何明晨終于撥通了那個他發誓不會主動聯系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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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父,我是明晨。"電話接通後,他聲音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傳來任小川爽朗的笑聲︰"怎麼?我們的小英雄在基層受教育了?"
听著二姑父調侃的語氣,何明晨突然鼻子一酸。他將這半年來的遭遇一五一十道來,說到最後,聲音已經帶上幾分哽咽︰"二姑父,我...我錯了。"
"知道錯就好。"任小川語氣變得嚴肅,"明天照常上班,什麼都不要說。"
第二天上午,何明晨正在整理檔案,辦公室門突然被推開。縣委組織部部長親自到場,身後跟著戰戰兢兢的史志辦主任。
"何明晨同志,經縣委研究決定,即日起恢復你縣公安局副局長職務,同時提名你為縣政法委書記人選,副處級。"組織部部長笑容滿面,與一個月前判若兩人。
同一天,縣里傳出爆炸性新聞︰姜麗華被免去中心校主任職務,調往偏遠鄉鎮小學任教;其父姜衛國被省委約談,據說在書記辦公室站了整整兩個小時。
三天後,何明晨在收拾辦公室時,接到了姜麗華的電話。曾經盛氣凌人的聲音如今充滿惶恐︰"何...何書記,之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求您高抬貴手..."
何明晨平靜地打斷她︰"姜老師,我們都是為人民服務,在哪工作都一樣重要。"掛斷電話,他長舒一口氣,望向窗外明媚的陽光。
一個月後,何明晨的調令下來了——黑省公安廳刑事偵查總隊偵查一處代處長,副處級。臨行前,他特意去了趟爺爺的老部下、現任市公安局局長兼副市長家。
"小何啊,早該這樣。"局長拍拍他的肩膀,"你爺爺當年在冶金部時,可是..."
何明晨笑著搖頭︰"李叔,別提了。我現在只想知道,偵查一處最近有什麼大案?"
火車不斷前行,何明晨望著逐漸變遠的縣城,想起了《紅樓夢》中的那句話︰"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一次,他真正讀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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