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前一天,四九城飄著細碎的雪花。閻解娣裹緊身上的藏藍色呢子大衣,這是她最好的衣裳。區財政局的家屬院里,幾株光禿禿的槐樹枝椏刺向鉛灰色的天空,像極了此刻她支離破碎的心情。
程建軍已經在他們那間不足四十平米的樓房里等著了。閻解娣掏出鑰匙,卻發現門沒鎖。推門進去,一股混合著煙味和煤爐熱氣的濁浪撲面而來。程建軍坐在折疊圓桌旁,面前攤著幾張信紙,正在吞雲吐霧。他穿著財政局的制服,眼楮不時的看向門口。
"來了?"程建軍頭也不抬,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閻解娣沒應聲,只是默默取下圍巾掛在門後的衣鉤上。走到老式暖氣前捂了捂手,她習慣性地拿起水壺,用煤爐燒起開水。
"別忙活了,說正事吧。"程建軍掐滅了手里的"大前門",煙灰缸里已經堆了五六個煙頭。
閻解娣在桌子對面坐下,注意到程建軍手邊放著一本紅色塑料皮的《婚姻法》。她嘴角扯出一個苦笑,這本小冊子還是他們登記結婚時,街道辦發的。
"小雨呢?"她問。
"送我媽那兒去了。"程建軍終于抬起頭,眼楮里布滿血絲,"咱們今天把話說清楚。"
窗外傳來廠區廣播的聲音,正在播放《社會主義好》。閻解娣想起八年前他們相親時,也是在這樣寒冷的冬天,程建軍穿著筆挺的中山裝,在介紹人家里給她剝橘子,一瓣一瓣地遞到她手里。那時的甜,如今回想起來竟帶著苦澀。
"你想怎麼分?"閻解娣直接問道,聲音平靜得連她自己都吃驚。
程建軍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房子是廠里分給我的,自然歸我。存款有一千二百塊,給你二百。家具你挑幾件帶走,剩下的..."
"我要小雨。"閻解娣打斷他,聲音很輕,卻像一把小錘子敲在兩人之間的玻璃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
程建軍的表情僵住了,他下意識摸向煙盒,又縮回手。"小雨姓程。"
"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閻解娣盯著桌上那道裂縫——那是去年他們吵架時,程建軍一拳砸出來的。
兩人陷入沉默。遠處傳來自行車鈴聲和鄰居家孩子的笑鬧聲,襯得這間小屋更加寂靜。煤爐發出" 啪"的輕響,一塊煤燒透了。
"你知道我為啥要離。"程建軍突然說,眼神飄向牆上掛著的結婚照。照片里,年輕的閻解娣穿著紅格子外套,笑得靦腆;程建軍則一臉嚴肅,像在參加什麼重要會議。
閻解娣冷笑一聲︰"因為我和賈梗"不清不楚"?還是因為我偷偷借錢給我媽治病?"她的聲音開始發抖,"程建軍,摸著良心說,結婚這些年,我哪點對不起你?"
"那你為啥非得找秦淮茹借錢?"程建軍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誰不知道她是賈梗的媽?十萬塊!你當我是傻子?"
閻解娣也站了起來,雙手撐在桌面上︰"我媽躺在醫院里等錢做手術!你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分錢不肯借!我不找秦淮茹幫忙,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媽死?"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兩人頭上。程建軍慢慢坐回去,又點了一支煙。閻解娣看著煙霧後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突然覺得疲憊至極。
"離吧。"她說,"我什麼都不要,只要小雨。你可以每個月給十塊錢生活費。"
程建軍盯著煙頭看了很久,終于點點頭︰"行。"
就這麼簡單。八年的婚姻,兩句話就結束了。閻解娣想起上個月在昌平看的電影《人到中年》,里邊的女主角說"感情就像玻璃,碎了就再也粘不起來了"。當時她還覺得矯情,現在才明白其中的滋味。
第二天,他們去了街道辦事處。辦事的是個戴眼鏡的中年婦女,看了看他們的申請,嘆了口氣︰"年輕人,有什麼矛盾不能解決?現在改革開放了,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同志,我們考慮清楚了。"程建軍遞上一包"牡丹"煙,被對方擺手拒絕。
手續辦得出奇地順利。走出辦事處大門時,雪已經停了,但風更大了。程建軍突然說︰"我媽想見你。"
閻解娣本想拒絕,但想到以後還要因為小雨的事打交道,只好點頭。
程家住在廠區後面的干部樓,兩室一廳,在這個年代算是頂好的條件。程母開門時,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里卻藏著刀子。
"解娣來啦,快進來暖和暖和。"程母的聲音甜得發膩,像過期的蜂蜜。
屋里暖氣很足,程父坐在藤椅上看《參考消息》,頭都沒抬。茶幾上擺著罕見的香蕉和橘子,還有一盒"大白兔"奶糖——這些都是憑票供應的緊俏貨。
"媽,我們辦完了。"程建軍說,語氣輕松得像在匯報工作。
程母拉著閻解娣的手坐下︰"哎呀,你們年輕人就是沖動。建軍這孩子脾氣倔,你別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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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解娣抽回手,直接問道︰"您找我有事?"
程母的笑容僵了一下,朝里屋喊︰"小雨,媽媽來接你了!"
五歲的小雨跑出來,撲進閻解娣懷里。抱著女兒溫暖的小身子,閻解娣突然鼻子一酸。
"其實啊,"程母翹起二郎腿,露出嶄新的牛皮鞋,"建軍最近認識了個朋友,是區委的劉秘書長的佷女,劉秘書長可是副廳級干部。"她刻意停頓了一下,"人家姑娘可看重我們建軍了。"
閻解娣這才明白,這是場鴻門宴。她緊緊抱住小雨,像是抱住最後的浮木。
劉秘書長可是副廳級干部,"程母繼續說,眼楮盯著閻解娣的反應,"對建軍以後的發展,幫助大著呢。"
程建軍在一旁低頭喝茶,耳根發紅。閻解娣看著這個曾經同床共枕的男人,突然覺得惡心。她想起看到的那個場景︰程建軍和一個穿紅色呢子大衣的女人並肩走著,女人戴著金絲眼鏡,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恭喜。"閻解娣站起身,給小雨系好圍巾,"我們走了。"
程母也跟著站起來︰"別急著走啊,吃了飯再..."
"不必了。"閻解娣打斷她,"以後小雨每月第一個周日來看你們。"她轉向程建軍,"生活費記得按時給。"
走出程家大門,寒風撲面而來。小雨仰起臉問︰"媽媽,我們以後不住這里了嗎?"
閻解娣蹲下身,給女兒整理帽子︰"嗯,媽媽帶你去新家。"
"那爸爸呢?"
閻解娣看著女兒天真的大眼楮,輕聲道︰"爸爸...有他自己的生活。"
她牽著女兒的手走向公交站,身後程家的窗戶里,隱約傳來程母尖銳的笑聲。雪花又開始飄落,閻解娣把小雨往身邊攏了攏。遠處,1984年的四九城籠罩在冬日的暮色中,幾盞剛剛亮起的路燈像模糊的淚眼。
她知道,從明天開始,一切都將不同。沒有房子,沒有存款,只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和一筆巨債。但奇怪的是,她心里竟有一絲解脫。至少,她再也不用看程家人的臉色,再也不用忍受無端的猜忌,再也不用在深夜里獨自哭泣。
公交車來了,閻解娣抱起小雨上了車。車門關上的瞬間,她仿佛也關上了生命中的某一章。透過結霜的車窗,她看見自己的影子和小雨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溫暖而清晰。
明天,將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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