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明又來到何家，只是何大清因為工作忙，這周沒有回來。韓春明正為何明晨、何明曦講解一件明代青花瓷的紋飾特點。兩個孩子趴在紅木圓桌上，眼楮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手中那塊瓷片。
"你們看這纏枝蓮紋的筆法，線條流暢有力，這就是永宣時期的特點..."韓春明的聲音戛然而止，院門處傳來一陣說笑聲。
"師娘！我們來看您了！"一個洪亮的男聲響起。韓春明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筆挺中山裝、梳著大背頭的中年男子大步走進院子，身後跟著一位氣質溫婉的女子和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秦淮茹從廚房快步迎出來，圍裙上還沾著面粉︰"大可，秋楠！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就來了？"她彎腰摸了摸兩個孩子的頭，"小軍小芸又長高了！"
崔大可把手里的點心盒子遞給秦淮茹，目光卻落在韓春明身上︰"這位是..."
"這是韓春明，老何請來教孩子們古董知識的老師。"秦淮茹介紹道，"小韓，這是老何的徒弟崔大可，在機修廠當主任，這是他愛人丁秋楠。"
韓春明起身握手。崔大可的手掌厚實有力，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苟，中山裝口袋里插著一支英雄牌鋼筆，整個人透著股體制內干部的派頭。但當他轉向秦淮茹時，那種官威立刻收斂起來，語氣變得恭敬︰"師父今天不在家？"
"你師父這周沒回來，說是工作太忙。"秦淮茹擦了擦手，"正好你們來了，我包了韭菜餡餃子，中午一起吃飯。大可，你陪小韓喝兩杯。"
丁秋楠已經自然地挽起秦淮茹的手臂︰"師娘，我來幫您。"兩個女人說著悄悄話往廚房走去，孩子們早就跑到後院玩耍去了。
崔大可自來熟地拍了拍韓春明的肩膀︰"韓老師是吧？我常听師父提起你，說你在古董方面是行家！來來來，咱們邊喝茶邊聊。"
閣樓一樓客廳，崔大可熟練地泡著龍井，手腕翻轉間茶香四溢。韓春明注意到他泡茶的手法極其講究，顯然是跟何大清學的。
"听說韓老師最近去了文物局工作？"崔大可遞過茶杯，"蔣局長那人脾氣古怪，但專業上不含糊，他能認可你，說明你真有兩把刷子。"
韓春明謙虛地笑了笑︰"只是運氣好，何書記給的機會。"
"哎，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的。"崔大可啜了口茶，突然壓低聲音，"不過我听說...韓老師感情上有點小煩惱？"
韓春明一口茶差點嗆住，耳根頓時紅了。他沒想到這事連崔大可知曉，想必是何書記告訴他的。
崔大可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別緊張，咱們都是男人。我像你這麼大時，追你嫂子那才叫一個艱難..."他朝廚房方向努了努嘴，"紡織廠一枝花，多少干部子弟盯著呢。"
韓春明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崔大可見狀，嘴角微微上揚，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起當年的"光輝事跡"。
"那時候我還是個食堂小廚子，你嫂子已經是廠醫了。"崔大可眼神飄向遠方，"白大褂一穿，那叫一個清純動人。我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病號飯，什麼冰糖炖雪梨、當歸雞湯...可人家連正眼都不瞧我。"
韓春明听得入神︰"那後來怎麼..."
崔大可突然湊近，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混著發油的香氣撲面而來︰"我請她喝酒了。紅酒兌橘子水，甜滋滋的，她當飲料喝。"他做了個仰頭暢飲的動作，"三杯下肚，臉蛋就紅得像隻果..."
廚房里傳來剁餡的聲音，崔大可的聲音更低了︰"後來她醉得走不動道，我就...嘿嘿..."他做了個擁抱的手勢，"第二天醒來，她哭得梨花帶雨，說我把她清白毀了。"
韓春明手里的茶杯差點打翻，臉漲得通紅︰"這...這樣也行？"
"怎麼不行？"崔大可拍著大腿，"現在你看我們，兒女雙全，她對我死心塌地。女人嘛，有時候就得男人主動點！"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韓春明，"你那對象...叫什麼來著？甦萌是吧？知識分子家庭？"
韓春明點點頭，鬼使神差地把和甦萌的矛盾一五一十說了出來。說到甦萌父母瞧不起他時，拳頭不自覺地攥緊了。
崔大可听完，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韓春明莫名其妙。
"兄弟，你這事太簡單了！"崔大可抹了抹笑出的眼淚，"我給你講個故事。有三個男人同時追求一個姑娘..."
崔大可抿了一口酒，眼楮眯成一條縫，活像只老狐狸︰"春明啊，我們街道去年就有這麼檔子事兒——"他故意拖長聲調，看到韓春明不自覺地往前傾了傾身子。
"老張家閨女長得水靈，三個小伙子同時上門提親。"崔大可掰著手指頭數，"第一個是供銷社主任的兒子，穿著呢子中山裝來的，拍著胸脯說︰"只要小芳嫁給我，我給二老蓋三間大瓦房，每月送兩斤豬肉，過年再扯塊綢緞做新衣裳！""
韓春明听得入神，手里的花生米都忘了往嘴里送。崔大可見狀更來勁了，聲音忽高忽低︰"第二個是機械廠技術員，戴著眼鏡文縐縐的，說︰"我會把二老當親生父母孝敬，讓小芳過上衣食無憂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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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最絕的是誰？"崔大可突然拍桌，驚得韓春明一哆嗦，"是那個在煤場拉板車的劉二柱！這小子穿著補丁褂子，進門就跪下了——"他模仿著當時場景，撲通一聲單膝跪地，把韓春明嚇得差點從凳子上滑下去。
""叔，嬸，小芳肚子里...有了我的娃。""崔大可捏著嗓子學舌，又突然恢復本色哈哈大笑，"好家伙！老張當場抄起掃帚就要打人，結果你猜怎麼著？第二天就扯了結婚證！"
韓春明臉漲得通紅，手里的酒杯晃出幾滴酒液︰"這...這也太..."
"太不要臉？"崔大可擠眉弄眼地接話，突然正色道︰"可人家現在過得最好！上周我還在百貨公司看見小芳，肚子都顯懷了，挽著劉二柱的胳膊挑嬰兒衣服呢！"他意味深長地給韓春明添酒︰"有時候啊，規矩人反而吃不上熱豆腐。"
隨著崔大可眉飛色舞的講述，韓春明的表情從震驚到困惑，最後變成哭笑不得。當听到"肚子里有我的娃"這個"絕招"時，他差點從石凳上滑下去。
"崔...崔哥，這不太合適吧？"韓春明結結巴巴地說。
崔大可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你看我現在..."他指了指廚房方向，丁秋楠正好端著一盤涼菜走出來，朝他們溫柔一笑。
午飯時，崔大可充分發揮了社交高手的本領。他給韓春明倒上西鳳酒，講起官場趣聞，逗得滿桌人哈哈大笑。韓春明不知不覺喝了好幾杯，臉上泛起紅暈。
"小韓啊，"崔大可突然正色道，"其實我師父說過一句話特別對——男人要先立業，再成家。你現在有了正經工作，等干出點名堂來，什麼甦萌李萌，還不都是手到擒來？"
秦淮茹夾了個餃子給韓春明︰"老何常夸小韓踏實肯學，將來肯定有出息。"
丁秋楠也柔聲說︰"感情的事急不得，但女孩子都喜歡有上進心的男人。"
酒過三巡，崔大可已經摟著韓春明稱兄道弟。他從包里神秘地掏出一本泛黃的《金瓶梅》繡裝本，在桌下塞給韓春明︰"兄弟，回去好好研究，保準用得上..."
韓春明像捧了個燙手山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後在崔大可擠眉弄眼下，他紅著臉把書塞進了褲兜。
下午三點多，韓春明告辭離開。崔大可堅持送他到公交站，一路上還在傳授各種"戀愛秘籍"。
"記住啊兄弟，該出手時就出手！"臨別時崔大可用力拍著他的背，"下周我約了朋友吃飯，你也來，多認識些人對你有好處！"
回城的公交車上，韓春明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白楊樹，思緒萬千。褲兜里那本繡裝本像塊烙鐵，燙得他坐立不安。崔大可那些離經叛道的理論在他腦海里翻騰，與何大清循循善誘的教導形成鮮明對比。
但有一點崔大可說得對——他現在最需要的是在事業上站穩腳跟。想到這里，韓春明摸了摸公文包里嶄新的工作證，心中涌起一股干勁。
至于甦萌...他望向遠處的地平線，明天下午三點，他們約在老地方見面。這一次，他將以昌平市文物局干部的身份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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