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小年這天，何大清起了個大早。院子里積了層薄雪，踩上去咯吱作響。他搓了搓手，呵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散開。
"大清，這麼早去哪？"秦淮茹從廚房探出頭，手里還拿著 面杖。
“去趟倉庫，把年禮備好。”何大清緊了緊棉襖領子，"今年這年景，新鮮菜比肉還金貴。"
倉庫里整齊碼放著幾十個竹編禮盒，都是何大清托人從南方捎來的。他仔細地往每個盒子里碼放水果︰紅艷艷的草莓像一顆顆寶石，整齊地躺在襯著油紙的格子里；櫻桃用軟紙一個個包裹，生怕磕著踫著；火龍果紫紅的外皮上還帶著清晨的露水；最稀罕的是那個小西瓜，寒冬臘月里能見著西瓜，任誰都得瞪大眼楮。
“姐夫，青菜都裝好了。”秦力杰推著板車進來，車上摞著幾個柳條筐。嫩綠的黃瓜頂花帶刺，西紅柿紅得透亮，芹菜挺拔得像小樹苗，菠菜葉子肥厚得能掐出水來。
何大清點點頭尋思著，“再給楊老的水果禮盒和一筐蔬菜再加兩盒”老干爸辣醬“，這最質樸的對這些大領導才是最好的。那些名貴的煙酒茶他反而不會收”。
軋鋼廠辦公室里，李懷德正對著電話點頭哈腰︰“是是是，張局長您放心，年禮肯定準時送到...”剛掛斷，就見何大清推門進來。
“何老哥！”李懷德像見了救星似的蹦起來，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正念叨您呢！”
何大清把禮盒往桌上一放︰“給你老丈人的，你那份在車上。”
李懷德搓著手，眼楮直往窗外瞟︰“哥、哥，您就是我親哥！那個...青菜和水果還有富余不？”
“怎麼？給你老丈人這些還不夠？”何大清故意逗他。
李懷德急得直跺腳︰“哎喲我的親哥！您是不知道，現在各個衙門都盯著這點稀罕物呢！”他壓低聲音，"管計劃的趙主任，管物資的錢處長，還有工業局的幾位...哪個不得打點？這大冬天的，您這青菜比肉都金貴！”
何大清慢條斯理地點上煙︰“我那大棚就巴掌大塊地，自家吃都不夠。”
李懷德眼珠子一轉，湊得更近了︰“听說...秦家村那邊...”
“你消息倒靈通。”何大清吐了個煙圈，“不過那是跟街道辦簽了合同的。”
“要不...老哥您給牽個線？”李懷德諂笑著遞上火柴，“價錢好商量！”
窗外飄起雪花，李懷德給何大清續上茶，臉上堆著討好的笑︰“還有個事兒...得求老哥幫忙...”
“就知道你沒憋好屁。”何大清笑罵，“說吧，又打什麼主意？”
李懷德搓著手︰“這不年關福利嘛...廠里萬把號人，豬肉指標才批下來半噸...”他伸出兩根手指，“還差這麼多...”
“兩噸？”何大清挑眉。
“二...二十噸...”李懷德聲音越來越小。
“ ！”何大清茶杯往桌上一磕，“你當我是孫猴子，能給你變出來？”
李懷德急得直冒汗︰“十噸！十噸就行！”見何大清不說話，又改口︰“八噸...五噸！老哥，五噸就夠我渡過難關了！”他苦著臉，“明年廠里改選，要是連年貨都發不齊...”
何大清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呀...”伸出六根手指，“最多這個數。”
李懷德眼楮一亮，差點蹦起來︰“六噸？！成！太成了！”心里卻樂開了花——他原本想著能弄到兩噸就燒高香了。
區政府的院子里熱鬧非凡。十幾頭肥豬白條掛在架子上，職工們排著隊領年貨，個個喜笑顏開。
“何區長，今年這福利太實在了！”工會老張豎著大拇指，“我媳婦看見這後臀尖，樂得直蹦高！”
吳書記拍著何大清的肩膀︰“大清啊，還得是你呀，能弄來這麼多肉和糧油，你讓干部職工過個好年吶。”
鄭區長拎著分到的五花肉，笑得見牙不見眼︰“這肉多新鮮！听說還是你們幫扶的秦家村養的？”
“對，科學喂養，秦家村的人也辛苦。”何大清指著旁邊的辣醬，“這是咱們老干爸辣醬，單給咱們區機關弄了200箱，小王啊，你一會組織給分了。”
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角落里，幾個年輕干部小聲議論︰“跟著何區長干就是好，過年咱們這些小干部都能發這麼多福利！”“听說他幫軋鋼廠搞了六噸豬肉...”“噓，小點聲...”
北風呼嘯，秦家村的大棚里卻溫暖如春。村民們正忙著收割最後一茬青菜，綠油油的葉子在陽光下泛著光。
“小心著點！別踫掉葉子！”村長秦大海扯著嗓子喊，“這菠菜要連根起，李廠長特意囑咐的！”
李懷德帶著三輛卡車進村時，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十幾個大棚整齊排列，掀開簾子，熱浪撲面而來。嫩綠的黃瓜掛在藤上，西紅柿像紅燈籠似的綴滿枝頭，芹菜長得有半人高。
“這...這都是冬天種出來的？”李懷德瞪大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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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海得意地捋著胡子︰“何區長教我們搞的地籠取暖，燒的是玉米秸稈，溫度能保持二十度以上！"他指著角落，"您瞧，有些老人都愛來這兒嘮嗑，比家里暖和！”
裝車時，李懷德注意到幾個孩子蹲在地頭咽口水，卻沒人伸手摘菜。他心頭一熱，掏出幾塊錢塞給秦老六︰“給孩子們稱點草莓嘗嘗。”
回程路上，李懷德裹著軍大衣坐在副駕，心里撥起了算盤︰這些菜送到各衙門，明年的生產指標、原料配額..他仿佛已經看見廠長的位置在向自己招手。
夜幕降臨，秦家村的祠堂里燈火通明。桌上擺著賬本，今年村集體收入比往年翻了五番。
“要我說，得給何區長送頭年豬！”會計秦老二拍著桌子。
婦女主任王嬸不同意︰“人家啥沒有？要送就送心意！我帶著媳婦們納了十雙千層底布鞋...”
“俗氣！”秦大海敲著煙袋鍋，“要送就送錦旗！大紅緞子繡金字——”
“都送！”老支書一錘定音，“再綁兩只老母雞，雖說何區長不缺，但那是咱們心意。”
角落里，幾個年輕人小聲嘀咕︰“咱村現在可是遠近聞名的富裕村...”“隔壁張莊和賈家村的姑娘都搶著嫁過來...”“多虧了淮茹姐牽線...”
夜更深了，祠堂里的討論還在繼續。窗外，大棚里的地籠燒得正旺，為來年的豐收積蓄著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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