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筆、徽墨、澄心堂紙。
林琛要來的東西,半個時辰內就悉數送到了畫三的院里。
都是內庫監的貢品,尋常大臣看一眼都難,此刻卻像尋常物什一樣,堆在了畫三的石桌上。
畫三撫摸著那細膩如玉的紙張,感受著墨錠的溫潤,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異樣的光彩。
他不再是那個懶散嘲弄的階下囚,而是一位即將挑戰神跡的宗師。
“林少卿,從現在起,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我。”
畫三拿起一支紫毫筆,在指尖輕輕轉動。
“送飯的也不行。”
“我需要絕對的安靜。”
他看了一眼那卷展開的《璇璣星圖》,眼神里再無他物。
林琛沒有多言,只是點了點頭,轉身帶上了院門。
門外,兩名心腹守衛已經站定。
林琛的命令很簡單。
“一只蒼蠅都不許飛進去。”
“是!”
……
翌日,天色微明。
長安城外的官道上,一隊看似普通的商旅正不緊不慢地向南而行。
為首的,正是換上了一身勁裝的裴元澈。
他身後的十幾人,也都是從金吾衛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一個個氣息沉穩,扮作了商隊的護衛和伙計。
他們的貨物很簡單,幾匹馬上馱著一些山貨和布匹,足以應付沿途的盤查。
終南山,山脈連綿,自古便是隱士修道之所。
要在其中找到一座不知具體位置的廢棄道觀,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李德了一個關鍵的方向。
長安城南,入山七十里,近一處喚作“青牛谷”的地方。
隊伍行進得很快,在天黑之前,他們已經深入了終南山腹地。
山路崎嶇,林深樹密。
周圍靜得可怕,只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將軍,天快黑了,再往里走恐怕有危險。”一名副將低聲提醒。
裴元澈勒住馬,抬頭看了看愈發昏暗的天空。
“就地扎營,加強警戒。”
“明日一早,分頭尋找青牛谷。”
夜色籠罩了山林,篝火燃起,驅散了些許寒意。
裴元澈沒有絲毫睡意,他靠在一棵大樹上,擦拭著手中的橫刀。
林琛的話,李德的供述,一遍遍在他腦中回響。
活人煉丹、藥引……這些詞匯,讓他胸中的怒火幾乎要燒穿胸膛。
他戎馬多年,見過沙場的殘酷,見過敵人的凶狠,卻從未想過,在天子腳下,在巍巍大周的京畿之地,竟藏著如此喪心病狂的魔鬼。
如果這是真的……
裴元澈握著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他恨不得現在就沖進那什麼長生觀,將里面的人碎尸萬段。
一夜無話。
第二天天亮,隊伍再次出發。
他們很幸運,在中午時分,便從一個采藥的老農口中,問到了青牛谷的位置。
順著老農指的方向,又行了十余里,眼前的山勢豁然開朗。
一片寬闊的山谷出現在眾人眼前。
“應該就在這附近了。”
裴元澈下令眾人收斂行跡,棄馬步行,如獵豹般悄無聲息地潛入山林。
他們在一處山崖的高點停下,這里視野開闊,能俯瞰大半個山谷。
裴元澈舉起千里鏡,仔細地搜索著。
山谷中草木豐茂,雲霧繚繞,除了幾間廢棄的獵戶木屋,再無其他建築。
“將軍,會不會是李德記錯了?”
“繼續找。”
時間一點點流逝,太陽漸漸西斜。
就在眾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裴元澈手中的千里鏡,猛地定格。
在山谷深處,一片極為隱蔽的密林之後,他看到了飛檐的一角。
那屋檐已經殘破,上面布滿了青苔,若非這個角度,根本無法發現。
“找到了。”
裴元澈壓低聲音,將千里鏡遞給副將。
所有人精神一振,輪流上前觀察。
那確實是一座道觀,規模不大,樣式古舊。
道觀被高大的樹木環繞,院牆大半已經坍塌,山門歪斜,門上那塊寫著“長生觀”的匾額,也斷成了兩截,字跡模糊。
一切,都像是一座被世人遺忘了數百年的廢觀。
“將軍,我們……”
“原地待命,只許觀察。”
他們潛伏在山崖上,注視著那座死寂的道觀。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道觀里沒有任何動靜,沒有燈火,沒有炊煙。
有那麼一瞬間,裴元澈甚至懷疑,是不是李德在撒謊,或者袁天罡早就把這里廢棄了。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
山風變得陰冷,吹在人身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寒意。
就在這時。
“將軍,您看!”一名眼尖的校尉忽然指著道觀的後院。
裴元澈立刻舉起千里鏡。
在道觀後院一處不起眼的角落,一縷極淡、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青煙,正從一個偽裝成假山的石縫中裊裊升起。
不是炊煙。
那煙氣帶著一股古怪的、令人作嘔的腥甜氣味,順著風飄過來,聞之欲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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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澈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緊接著,一陣若有若無的聲音,順著山風傳了過來。
那聲音很輕,很壓抑。
那是一個人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絕望,卻又在發出的瞬間,被強行捂住,只剩下沉悶的嗚咽。
聲音轉瞬即逝,山谷重歸死寂。
可裴元澈和身後的金吾衛,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煞白。
他們都是在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漢子,可此刻,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藥引!
李德的話,是真的!
這根本不是什麼廢棄道觀!這是一座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將軍!”
副將的聲音都在顫抖,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刀柄,雙目赤紅。
“我們沖……”
“閉嘴!”
裴元澈低吼一聲,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理智告訴他,必須撤退,必須立刻將消息帶回去。
可情感卻讓他恨不得立刻殺下山去,將那些畜生千刀萬剮!
“撤!”
裴元澈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字,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就會控制不住。
眾人雖然不甘,但也明白軍令如山。
他們壓抑著滿腔的殺意和憤怒,小心翼翼地開始後撤,沿著來路返回。
山路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幽深。
每個人都沉默著,那一聲絕望的悲鳴,像一根針,扎在他們心上。
就在他們即將走出山谷的時候,走在最前面的一個金吾衛忽然停下腳步,猛地抬頭。
“將軍,看天上!”
裴元澈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清冷的月光下,一只通體雪白的紙鳶,正從長生觀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升上高空。
紙鳶的做工極為精致,在夜風中舒展著翅膀,上面用朱砂畫著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鶴。
它越飛越高,乘著風,向著長安城的方向,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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