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通體碧綠的玉扳指,在錦盒的絲綢襯托下,瑩潤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吏部侍郎,魏王李德,當朝天子的親佷兒,宗室之中風頭正勁的權貴。
他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比方才的張柬之還要難看。
“荒謬!”
魏王李德猛地從隊列中沖出,衣袍下擺帶起一陣疾風。
“血口噴人!這是構陷!赤裸裸的構陷!”
“本王乃是堂堂親王,會去那種腌 的賭坊?還會為區區賭債,押上心愛之物?”
“裴元澈,你好大的膽子!偽造證物,污蔑皇親,你這是要造反嗎!”
立刻有幾位與魏王親近的宗室和官員站了出來。
“陛下!魏王殿下素來潔身自好,怎會與賭徒為伍!此事必有蹊蹺!”
“沒錯!金吾衛是什麼地方?他們要羅織罪名,找個賭徒來做偽證,還不是手到擒來之事!”
“請陛下降罪裴元澈、林琛二人,以正視听!”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矛頭瞬間從張柬之的身上,齊刷刷地轉向了裴元澈和林琛。
方才還跪在地上,一副老淚縱橫模樣的張柬之,此刻已經悄然站起了身。
他看著亂局中心的林琛,老眼中閃過驚異與後怕。
隨即,他理了理衣袍,走上前,對著女帝一拜。
“陛下,裴將軍與林少卿彈劾老臣,老臣問心無愧。但他們轉而構陷魏王殿下,其心可誅!”
“先是宰相,再是親王。如此膽大妄為,攪亂朝綱,若不嚴懲,國法何在!”
他言辭懇切,義正辭嚴。
這一手借力打力,用得是爐火純青。
裴元澈的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手緊緊握著劍柄,手背上青筋墳起。
這些文官的嘴皮子功夫,比他麾下最精銳的士兵射出的箭還要傷人。
龍椅之上,女帝武則天依舊面無表情。
她沒有看叫冤的魏王,也沒有理會慷慨陳詞的張柬之,她的視線,落在了那個始作俑者身上……
“林琛。”
“一枚扳指,一個賭徒。”
“這個證據,比你指證張相的,還要單薄。”
狄仁杰也在此刻出列,對著女帝深深一躬。
“陛下,此事牽連宗室,非同小可。臣以為,當慎之又慎。魏王殿下所言不無道理,賭徒之言,本就不足為信。金吾衛查抄賭坊,其中是否有屈打成招,也未可知。”
這番話是在為魏王開脫,也是在提醒女帝,處理皇親國戚,絕不能像處理普通臣子那樣草率。
魏王听了狄仁杰的話,腰桿又挺直了幾分,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他斜睨著林琛小子,你完了。
“狄公說得是。”
林琛忽然笑了,他對著狄仁杰行了一禮,然後轉向魏王。
“魏王殿下,您說您從不去賭坊,對嗎?”
“當然!”魏王昂著頭。
“那可就奇怪了。”林琛慢悠悠地從袖中,又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
“這是西市‘多寶齋’的賬簿拓本。”
“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在過去的一年里,魏王殿下曾先後二十三次,將您府上的珍玩古董,拿到‘多寶齋’寄賣或典當。”
“其中,有前朝大家王羲之的字帖,有顧愷之的畫,還有您最愛的一方端硯。”
“殿下,您俸祿優渥,封地富庶,又不喜奢靡。臣很好奇,您為何需要如此頻繁地變賣家中珍藏,來換取銀錢呢?”
魏王的臉,又白了。
他沒想到,林琛竟然查到了這一步!
去多寶齋變賣東西,是他拆了東牆補西牆,用來填補賭債窟窿的無奈之舉。
這件事他做得極為隱秘,連府里的管家都未必全然知曉。
林琛是怎麼知道的?
“我……本王樂善好施,時常接濟貧苦,不行嗎!”魏王強自鎮定,嘴硬道。
“當然可以。”林琛點點頭,“殿下仁善,天下皆知。”
“只是,不知道殿下接濟的是哪里的貧苦?是城西的流民,還是……城外那家賭坊的莊家?”
林琛的笑容,在魏王看來,比惡鬼還要可怖。
“裴將軍。”林琛沒有再看魏王,而是對著裴元澈喊了一聲。
裴元澈會意,沉聲開口“陛下,臣查抄賭坊之時,一並繳獲了賭坊的賬本。上面詳細記錄了每一筆賭債,其中最大的一筆,欠債之人,正是魏王殿下!”
“賬本在此!”
一名金吾衛捧著一本厚厚的賬簿,呈了上來。
鐵證如山!
魏王李德的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賭博,對于一個親王來說,不是什麼滔天大罪,但足以成為政敵攻訐的把柄,讓他聲名掃地。
更何況,現在這盆髒水,還和一樁二十二年前的滅門謀反案攪和在了一起!
“陛下……臣……臣只是一時糊涂,鬼迷了心竅……”
魏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但那滅門案,真的與臣無關啊!臣冤枉!臣對大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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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王殿下。”林琛的聲音,第三次響起。
“二十二年前,李氏宗室被滅門之時,您在哪里?”
魏王猛地抬起頭,一臉茫然“二十二年前?本王……本王才十歲出頭,還在府中讀書,我怎麼會記得!”
“是嗎?”
“那臣幫您回憶一下。”
“二十二年前,先帝在位,您雖然年幼,卻已經時常出入宮廷,陪伴在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身邊,是太子的伴讀之一。”
“而那被滅門的李氏,正是前朝宗親,論輩分,是您的遠房堂叔。當年,他曾因一篇《宗室論》,觸怒龍顏,被先帝斥責。”
“後來,您那位堂叔一家,便在一場大火中,化為灰燼。”
殿中的大臣們,也都听出了不對勁。
一個年僅十歲的皇族少年,為了替當朝太子除去一個可能威脅其地位的宗室,而策劃一場滅門慘案?
“你……你胡說八道!”魏王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和恐懼,“本王當時只是個孩子!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孩子?”
林琛輕輕重復了一遍,他走到魏王面前,蹲下身與他對視。
“殿下,您是忘了。二十二年前,李元在內衛,還只是個不起眼的小旗官。”
“而提拔他的人,正是當年負責掌管宮中禁衛采買的,您府上的大管家。”
“那批神機營的破甲箭,也是經由那位大管家的手,才流落出去的。”
“只可惜,那位忠心耿耿的大管家,在滅門案發生後的第二個月,就‘不慎’墜馬身亡了。”
林琛站起身,拍了拍自己官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所有線索,都斷了。”
“一個十歲的孩子,當然做不到這一切。”
“但如果,這個孩子的背後,還有人指點呢?”
轟!
魏王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些陳年舊事,這些被他刻意遺忘了二十二年的細節,林琛是怎麼知道的?
“拿下。”
龍椅上,女帝終于吐出了兩個字。
兩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經癱軟如泥的魏王。
就在魏王被拖出大殿殿門的那一刻,他忽然回過頭,死死地盯著林琛。
“林琛……你以為你贏了?”
“你斗不過他的……我們都只是棋子……”
“我在下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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