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太子李顯的哀嚎,在空曠的含元殿里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聲音都堵在了喉嚨里。
貶為庶人,押往房州,終身圈禁。
每一個字,都將他從雲端儲君的寶座,直接砸進了無底的深淵。
“不……不……母後……”他喃喃自語,失魂落魄地抬頭,看向御座上那張平靜的臉。
他看到的,不再是母親,而是一尊冰冷的神。
羽林衛的甲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那鐵甲的冰涼觸感,讓他渾身一哆嗦,最後的理智也徹底崩斷。
“母後!兒臣是您的親兒子啊!您不能這麼對兒臣!”
“是林琛!是他陷害我!您殺了他!殺了他啊!”
他瘋狂地掙扎著,頭上的紫金冠在拉扯中歪斜,最終“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滾出好遠,在光潔的金磚上發出一連串清脆又刺耳的響聲。
甲士們面無表情,手臂用力,幾乎是拖著他往殿外走。
李顯的嘶吼,漸漸變成了絕望的哭嚎,最終消失在殿門之外。
那頂曾經象征著無上榮耀的紫金冠,就那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蒙上了灰塵。
另一邊,兩個內侍也架起了癱軟如泥的趙泉,將他拖了下去。他沒有哭喊,只是身體不住地抽搐,嘴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
他的下場,不會比李顯好到哪里去。
轉瞬間,偌大的殿宇,便只剩下了御座上的武後,和筆直站立的林琛。
還有那份死一般的寂靜。
武後從御座上站了起來,緩緩走下台階。
她沒有看林琛,而是走到了那頂掉落的紫金冠前,停下腳步,垂眸看了片刻。
然後,她用腳尖,輕輕地將那頂冠冕,踢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就像是踢開一塊礙眼的石頭。
做完這個動作,她才轉過身,一步一步,走到林琛面前。
她的個子不算高,但林琛卻覺得,自己是在仰視一座巍峨的高山。
“你的奏疏,寫得很好。”武後開口,聲音里沒有半分波瀾,“尤其是第二份。”
林琛躬身“臣不敢。”
“不敢?”武後重復了一遍,嘴角泛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這天下,還有你林琛不敢做的事嗎?扳倒儲君,你眼都未眨一下。”
“臣只知查明真相,還天下一個公道,還陛下一種清明。”林琛的回答滴水不漏。
“說得好。”武後點點頭,她繞著林琛,慢悠悠地走了一圈,像是在審視一件新到手的兵器,“這套說辭,是狄懷英教你的?”
這個問題,比剛才殿上的任何交鋒都來得凶險。
林琛心頭一凜,面上卻依舊平靜“狄公教導學生,為臣者,當忠于社稷,忠于陛下。臣所作所為,皆本乎此心。”
他沒有直接回答,卻將忠誠的對象,從狄仁杰,直接引向了眼前的天子。
“好一個忠于陛下。”武後停在了他的面前,兩人的距離不過三尺。
她伸出手,不是去拍他的肩膀,而是用兩根手指,拈起了他官服的衣角。那是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九品評事官服。
“九品評事,太委屈你了。”
她的手指松開,似是嫌棄那粗糙的布料。
“能掀翻東宮的人,當為國之鷹犬,為朕之爪牙。”
林琛的心髒,猛地一縮。
鷹犬,爪牙。
這不是賞識,這是定義。
“傳朕旨意。”武後沒有再看他,而是揚聲對著殿外說道。
“大理寺評事林琛,勘破奇案,揭發太子罪行,有功于社稷。特擢升為左肅政台監察御史,正八品上。”
監察御史!
林琛的瞳孔微微收縮。
大理寺主審,刑部主罰,御史台主糾。監察御史,品階雖不高,權力卻大得嚇人。風聞奏事,彈劾百官,上至宰相,下至縣令,無不可察,無不可劾。
這是一個能讓滿朝文武都為之側目的位置。
更是一個會豎起無數敵人的位置。
武後將他從狄仁杰的大理寺體系里,硬生生拽了出來,放在了她最能直接掌控的御史台。
“謝陛下隆恩。”林琛深深一拜,他沒有選擇。
“別急著謝恩。”武後的聲音幽幽傳來,“朕的監察御史,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她重新走回御座,坐下,用一種全新的,審視的姿態看著林琛。
“朕的好兒子倒了,可朕的好佷兒們,卻一個個都還活蹦亂跳。”
“武承嗣死了,他們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覺得機會來了,一個個上躥下跳,把朝堂當成了自家的後花園。”
她的話語里,听不出親情,只有冰冷的算計。
“朕給你這個監察御史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替朕,好好查一查他們。”
“尤其是梁王,武三思。”
武三思!
武後的親佷,如今武氏一族中,權勢最盛之人。
這是要讓他,用帶血的刀,去捅一個馬蜂窩。
“朕給你三日時間。”武後的聲音,不容置喙,“三日之後,朕要看到你彈劾武三思的奏本,出現在朕的案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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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要證據,而是直接要一個結果。
一個彈劾的動作。
這是投名狀,用武家人的血,來染紅他的官袍,讓他徹底和朝中所有勢力割裂,只能成為她手中最鋒利,也最孤獨的一把刀。
“臣,遵旨。”林琛再次躬身,聲音沉穩。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走上了一條比之前凶險百倍的道路。狄仁杰的棋局,他尚可揣摩一二。而這位女帝的棋局,他只是剛剛踏上棋盤的一枚棋子。
走出含元殿,灼熱的陽光刺得他眼楮微微一眯。
長長的宮道上,空無一人。
他沒有看到狄仁杰的馬車,心中便已了然。
狄公這是在告訴他,接下來的路,要他自己走了。
他正要邁步,一名小宦官卻從側面的宮牆拐角處快步走了過來,在他面前站定,躬身行禮。
“林御史。”
這個稱呼的轉變,快得讓人心驚。
“陛下有旨。”小宦官從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黃麻紙,雙手呈上,“這是陛下讓奴婢交給您的,梁王府近一年的所有用度賬目,以及……一份名單。”
林琛伸手接過。
賬目很薄,顯然只是一個引子。
他展開了那份名單。
上面羅列著十幾個名字,都是朝中官員,品階有高有低。而在名單的最上方,赫然寫著三個字。
王方慶。
那位剛剛失去了太子的太子賓客。
小宦官尖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陛下說,這些人,都是梁王的人。讓林御史查案的時候,別查錯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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