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門外的火把,光芒驟然一晃。
那聲沉悶的撞擊,讓整個地牢的空氣都為之一滯。
狄鶯的身影如電,瞬間就沖到了牢門前,手已經握住了刀柄。她身後,皇城司的衛士們弓弩上弦,箭頭迸發出森冷的寒光。
林琛沒有回頭。
他的視線,還停留在牆角那具慢慢滑落的軀體上。
“林少卿!”張文 終于擠了進來,當他看清牢內的景象時,聲音都變了調,“這……這是怎麼回事!人……人怎麼死了!”
他沖著林琛,幾乎是咆哮出聲“本官把活人交給你,你還給本官一具尸體?林琛,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林琛緩緩轉過身,將那枚骨哨不動聲色地收攏在掌心,然後塞進了袖袋。
他抬眼看向暴怒的張文 ,神情平靜得可怕。
“張卿,你是在質問我嗎?”
他的聲音不高,卻讓張文 的咆哮戛然而止。
“犯人畏罪自盡,這是大理寺的失職。”林琛的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你現在要做的,是封鎖消息,然後寫一份詳盡的奏報,呈給天後。而不是在這里,沖著我大喊大叫。”
他往前走了一步,與張文 擦身而過。
“還是說,張卿覺得,把這盆髒水潑到我的頭上,你就能安然脫身了?”
張文 的身體僵住了。
“封鎖地牢。”林琛沒有再看他,只對狄鶯下令,“驗尸,記錄。天亮之前,我不希望外面听到任何風聲。”
“是。”狄鶯收刀入鞘,躬身領命。
林琛邁步走出了地字號天牢,重新回到地面。
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身上沾染的些許血腥與霉腐氣息。
回到狄府時,天邊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
西院書房的燈火,依舊亮著。
狄仁杰一夜未眠。
林琛推門而入,帶進了一身的寒氣。裴東跟在後面,臉色蒼白,顯然還沒從地牢的變故中緩過神來。
“他死了。”
狄仁杰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放了下來。這個結果,似乎並不出乎他的意料。
“自盡的?”
“是。”林琛走到桌前,從袖中取出了那枚夜梟骨哨,輕輕放在了桌案上,“這是他死前,留下的東西。”
狄仁杰的視線落在那枚做工粗糙,卻透著邪氣的骨哨上,眉頭緊緊蹙起。
“這是什麼?”
“一把鑰匙。”林琛解釋道,“一把能打開太子所有罪證的鑰匙。”
他將刺客關于“故紙齋”和聯絡暗號的話,一字不漏地復述了一遍。
裴東在一旁听得是心驚肉跳,但隨即又涌起一陣狂喜。
有了這個,太子就再無翻身之地!他們贏了!
狄仁杰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了一抹松弛。他伸出手指,踫了踫那枚骨哨。
“好……好啊。如此一來,天後就算想保,也……”
他的話說到一半,卻被林琛接下來的話,硬生生打斷了。
“狄公,事情還沒完。”
林琛的聲音很沉,將書房里剛剛升起的輕松氣氛,瞬間壓了下去。
“太子,只是付錢的那個。那個刺客說,‘夜梟’,還有一個真正的主人。”
狄仁杰抬起頭,蒼老的雙眼遽然收縮。
“魏王,武承嗣。”
林琛吐出了這個名字。
書房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裴東臉上的喜悅,像是被冰霜凍結,一點點碎裂開來。他張著嘴,卻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魏王……武承嗣!
那可是天後的親佷子,是武氏一族權勢最盛的人物!
這案子,怎麼會牽扯到他的身上去!
狄仁杰的身體,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他閉上眼,花白的胡須不住地顫抖。
過了許久,他才睜開眼,眼神里滿是疲憊與凝重。
“林琛,你告訴我,這是那個刺客的一面之詞,還是……你已經信了?”
“我信。”林琛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太子愚蠢,但還沒蠢到能憑一己之力,豢養出‘夜梟’這樣的組織。他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頭腦。背後,一定有人在替他謀劃,替他庇護。”
“武承嗣,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他利用太子的錢和名義,養著這群惡犬。成了,可以為他清除異己;敗了,所有的罪責都由太子一人承擔。他自己,則可以干干淨淨地躲在幕後。”
“一石二鳥,好算計。”
狄仁杰盯著桌上的那枚骨哨,仿佛那不是一枚鑰匙,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狄仁杰的聲音壓得很低,“一個將死的刺客,為什麼要把武承嗣也拖下水?”
“因為太子派人去滅口,侮辱了他。”林琛平靜地敘述著,“而武承嗣,是那個下令讓他殺人,卻又隨時準備拋棄他的人。他恨太子,更恨武承嗣。”
“所以,他把這把鑰匙交給我。他想借我的手,毀掉他的兩個主人。”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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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狄仁杰依舊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他深深地看著林琛,這個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人,此刻在他眼中,竟有幾分陌生。
“他……沒有提別的要求?”
“沒有。”林琛垂下眼瞼,避開了狄仁杰審視的目光,“他的要求,就是讓我用這把鑰匙,將他們繩之以法。”
狄仁杰沉默了。
他知道,林琛沒有說實話。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問下去了。
有些交易,只能在最深的黑暗里完成。一旦見了光,就會把所有人都燒成灰燼。
“故紙齋……”狄仁杰喃喃自語,手指在桌面上緩緩敲擊,“這個地方,我們必須去。”
“太子是國本,動搖國本,會天下震動。但如果國本已經爛到了根子里,那就必須刮骨療毒,哪怕……要斷臂求生。”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
“但是,武承嗣這個人,暫時,我們動不了,也踫不得。”
“狄公的意思是?”
“先取證。”狄仁杰一字一頓,“將太子所有的罪證,都拿到手。用這些東西,先廢掉太子的儲君之位。”
“至于魏王……我們就當,從來沒有听過這個名字。”
“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太子和那個死去的刺客身上。讓這案子,就在這里了結。”
這是棄車保帥。
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辦法。
扳倒一個儲君,已經是滔天巨浪。若是再牽扯出權勢燻天的魏王武承嗣,那整個神都,都會被徹底顛覆。
到那時,天後為了穩固武家的天下,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他們這些揭開蓋子的人。
“我明白了。”林琛躬身。
“你明白就好。”狄仁杰疲憊地擺了擺手,“去吧,去休息一下。今晚,不,是昨晚,你辛苦了。”
林琛行了一禮,轉身退出了書房。
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狄仁杰才拿起桌上那枚冰冷的骨哨,放在掌心,久久不語。
而走出書房的林琛,站在清晨的微光里,緩緩攤開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之中,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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