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皇城司衙門,天剛蒙蒙亮,晨霧還未散盡。
沉重的鐵門在身後“轟”的一聲合攏,落栓的聲音。
所有人,從探事到校尉,再到文書雜役,一個不漏,全部被圈禁在衙門之內。
林琛,這個新任的皇城司指揮使,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衙門變成了第一座囚籠。
他站在院中,天光在他的臉上投下一片冰冷的陰影。
“即刻起,封鎖衙門。”
“暫停一切對外聯絡與行動。”
“所有人員,重新進行背景審查與身份甄別。”
“任何人不得擅離職守,違者,以通敵論處。”
李敬業就站在隊列中,穿著副使的青袍,傷口在袍服下撕裂般地疼。
他看著林琛,這個比自己年輕許多的男人,用一種他從未想過的方式,接管了他曾經的領地。
幾名老校尉眼中閃過不忿,但接觸到林琛那雙掃過來的眼楮時,又都把頭深深埋下。
沒人敢出聲。
林琛轉身走進大堂,那里已經堆滿了卷宗。
關于“西域殊香”鋪行動的所有記錄,關于李敬業和裴元澈制定的“反間計”的所有文書。
崔明瑯也被叫了過來,她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這個新上任的“酷吏”。
林琛沒有坐下,他只是站在案前,一卷一卷地翻閱。
他的手指修長,翻動紙頁的動作快而精準,發出“嘩嘩”的聲響。
整個大堂,除了紙頁翻動的聲音,再無其他。
李敬業和崔明瑯只能站著,看著。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壓抑的氣氛讓李敬業的額頭滲出冷汗。
終于,林琛放下了最後一卷卷宗。
“李副使,你送出的那份假情報,是關于洛陽糧倉的異動。”
李敬業點頭。
“是。”
“為何是糧倉?”
“因為……因為敵人一直在洛陽經營,糧倉是重地,他們必然會關注。”
林琛的嘴角,似乎牽動了一下,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一個好的謊言,九分真,一分假。”
“而你這份情報,十分都是假的。”
“你憑空捏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威脅,試圖讓一個精密的組織,為了一個虛假的目標,調動真實的資源。”
“你把他們當傻子。”
“所以,他們也把你當傻子耍。”
李敬業的臉,瞬間漲紅又變得慘白。
林琛的目光,又轉向那份關于“西域殊香”鋪的行動報告。
“行動之前,你們鎖定了三名伙計有嫌疑。”
“但你們的監視,只停留在鋪子內。”
“你的人回報,那三名伙計在行動前三天,都未曾離開過鋪子半步。”
“你信了。”
李敬業喉結滾動。
“難道……有誤?”
“長安城有多少家公共浴堂?有多少家腳店?有多少家不記名的暗娼館子?”
“一個人,有太多方法,可以在不離開自己‘崗位’的前提下,與外界完成情報交換。”
“你們的監視,只防君子,不防小人,更防不住訓練有素的死士。”
他指出的,不是什麼驚天的秘密,而是最基礎,最容易被忽略的邏輯漏洞。
李敬業遍體生寒。
洛陽,積善坊,一座舊書樓。
狄仁杰正埋首于一堆隋末唐初的地方志和工程檔案之中。
裴元澈則帶著幾個不良人,在一個角落里,詢問著一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工匠。
老人是祖傳的營造匠,他的曾祖父,曾參與過隋煬帝營建東都的工程。
“鎮河塔……鎮河塔……”
老人渾濁的眼楮里,努力回憶著家族里流傳下來的只言片語。
“老朽听祖輩說過,那塔,邪性得很。”
“不是用來禮佛,也不是用來看風景。”
“說是……用來給洛水改道的。”
“用的石料,都是從南邊運來的黑曜石,砌塔的時候,還要往里面澆灌鐵水和水銀。”
“後來天下大亂,塔就塌了,也可能是被人推倒了。”
“那地方……後來就成了皇家的一處園子,再後來,就成了漕運碼頭……”
狄仁杰放下手中的《洛陽伽藍記》,走了過來。
“老丈,你可還記得,那片區域的具體位置?”
老人用顫巍巍的手,在裴元澈鋪開的洛陽堪輿圖上,指了一個地方。
“大概……就在這里。”
“洛水南岸,現在的通濟渠碼頭。”
狄仁杰和裴元澈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那里現在是洛陽最繁忙的漕運碼頭和貨倉區,魚龍混雜,人流密集。
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誰能想到,一個關乎“國運”的驚天陣眼,就藏在無數腳夫、商販的腳下。
長安,皇城司,密室。
一盞孤燈,將林琛和崔明瑯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牆壁上。
“把你崔氏典籍里,所有關于那種符號的記載,都告訴我。”
“不是它的來歷,不是它的神話。”
“我要知道,它在現實里,怎麼用。”
崔明瑯沉默了片刻。
李敬業問她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借運”、“祭祀”這些玄之又玄的概念。
但林琛的問題,卻強迫她從另一個角度,去重新審視那些被家族列為禁忌的知識。
“那些符號,除了有‘借運’的說法……”
“它……它更像一種圖語。”
“一種用來標記‘資源’和‘路徑’的語言。”
林琛的眼楮亮了。
“說下去。”
“比如……”崔明瑯伸出手指,蘸著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扭曲的符號。
“這個符號,在祭祀的語境里,代表‘吞噬’。”
“但在另一份札記里,我見過它被用在地圖上。”
“它標記的地點,是一處鹽礦。”
她又畫了另一個符號。
“這個,代表‘引導’。”
“它被用來標注河流的走向,山脈的隘口。”
“還有這個,代表‘匯聚’,它標注的地方,通常是大型的集市,或者……兵營。”
崔明瑯越說,思路越清晰,眼中也燃起光芒。
“這不是方術!”
“這是一種高度加密的戰略地圖!”
“用神鬼之說做外殼,內里,卻是最實際的資源分布圖、運輸路線圖和軍事要略!”
林琛緩緩點頭,這才是他想要的答案。
所謂“盜竊國運”,在這些人的實際操作中,就是控制鹽鐵、糧食、漕運、兵員這些最根本的戰略資源。
“很好。”
林琛站起身。
“既然是地圖,那就可以偽造。”
“之前的反間計,太簡單了,是給獵物扔一塊肉。”
“現在,我們要給他畫一張藏寶圖。”
崔明瑯一怔。
“藏寶圖?”
“沒錯。”
“一張用你們崔氏圖語繪制的,絕對‘可信’的藏寶圖。”
“圖上,會標記一處我們偽造的‘歸雁閣’物資轉運點。”
“我們會通過我鎖定的一個嫌疑人,把這張圖,‘不經意’地泄露出去。”
“歸雁閣的人,只要看到這張用他們‘自己人’的語言畫出的地圖,就一定會信。”
“他們會派人,去轉移那批根本不存在的‘物資’。”
崔明瑯的心跳開始加速,似乎明白了林琛的意圖。
“但是……”
“但這張圖上,通往那個假目標的路線……”
林琛的嘴角,終于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會經過幾個,我們懷疑的,真正的據點和聯絡站。”
“我們不去終點等他們。”
“我們要在路上,為他們布下一張……天羅地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