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臥室時，楊龍已經醒了。他輕輕挪開豆豆搭在他腰間的手臂，動作小心得像在拆解一枚炸彈。自從岳父去世後，豆豆的睡眠變得很淺，稍有動靜就會驚醒。他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感受著腳下羊毛的觸感，像踩著雲朵一樣無聲地走向陽台。
杭州的清晨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遠處的錢塘江若隱若現。楊龍點燃一支煙，卻沒有抽，只是看著青煙在空氣中慢慢消散。手機屏幕亮起，是彭旭發來的消息︰"暴雪和網易談崩了，今天中午正式公告。"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幾秒，回復道︰"按原計劃進行，不要對外透露《辰星o》的任何信息。"
廚房里傳來輕微的響動。楊龍掐滅煙走進去，看見豆苗正踮著腳在櫥櫃里翻找什麼，睡裙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找什麼？"他輕聲問。
豆苗嚇了一跳，手里的麥片盒差點掉在地上。"爸！你怎麼起這麼早？"她拍了拍胸口，"我在找蜂蜜，我媽昨天放哪了？"
楊龍從冰箱門上的格子里取出蜂蜜罐，豆苗的耳尖立刻紅了。"哦對，我忘了那里......"她接過罐子，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標簽，"那個......爸，你知道散兵要進卡池的事嗎？"
楊龍的動作頓了一下。他當然知道，上周的策劃會議上，小螺號堅持要給這個爭議角色一個"救贖"的劇情。"這是商業決策，"他平靜地說，"有些玩家會喜歡。"
"才怪！"豆苗突然提高了音量，又趕緊壓低，"網上都炸鍋了！納西妲救大慈樹王那段多感人啊，現在卻要洗白一個殺人如麻的反派？"她的眼楮亮得嚇人，"而且是小螺號寫的劇情！他根本不懂角色塑造！"
楊龍沒有立即回答。他取出兩個杯子，倒入熱牛奶，蜂蜜在液體中慢慢融化。這個問題很復雜——商業上，爭議角色往往能帶來更高的流水；但藝術上，強行洗白確實會傷害故事的整體性。他把杯子推給女兒︰"嘗嘗，溫度剛好。"
豆苗捧著杯子，熱氣在她眼前氤氳。"蔡叔叔為什麼不阻止？"她小聲問。
"有時候，"楊龍斟酌著詞句，"創作者需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早餐桌上，豆豆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她的目光在丈夫和女兒之間轉了個來回，最後落在豆苗紅腫的眼楮上。"熬夜了？"她輕輕撫摸女兒的頭發。
"寫了個萬字長文分析散兵劇情的邏輯漏洞。"豆苗悶悶地說，"發在nga了。"
豆豆看向楊龍，後者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這個話題太敏感——作為辰星創始人的女兒公開批評米哈游的劇情設計，傳出去會引發不必要的猜測。
"今天陪我去趟工作室吧，"豆豆轉移話題，"你上次說的那個角色設計，我想听听詳細思路。"
上午十點，暴雪娛樂和網易的聯合公告如約而至。楊龍站在辰星會議室的落地窗前，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刷新的新聞標題︰《魔獸世界》中國大陸服務即將終止。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個時代的終結，以及，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要不要加快《辰星o》的進度？"彭旭第一個打破沉默，"現在公布概念，正好承接流失的魔獸玩家。"
楊龍轉過身，目光掃過在座的每一個人。"不，"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按原計劃走。2027年之前，我不希望外界知道這個項目的存在。"
技術總監欲言又止︰"可是市場空白......"
"魔獸停服只是開始，"楊龍打斷他，"真正的變革還在後面。我們要做的是把基礎打牢，不是搶這一時風頭。"
會議結束後，楊龍獨自留在空蕩蕩的會議室里。陽光透過玻璃照在長桌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打開電腦，調出《辰星o》的架構圖——這個龐然大物才剛剛起步，距離成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有些事，急不得。
手機震動起來，是蔡浩宇的消息︰"看到新聞了？我這邊幾個微軟的人主動聯系，問要不要聊聊。"
楊龍嘴角微微上揚。最優秀的獵手，總是等待獵物自己上門。
午飯時間，楊龍來到豆豆的工作室。推開門時，他看見豆苗正對著數位屏滔滔不絕，手舞足蹈地講解著什麼。豆豆坐在一旁，時不時點頭或提問，像個耐心的導師。
"......所以如果要在保留反派魅力的前提下完成救贖，應該用"理解"而不是"原諒"！"豆苗激動地說，"就像《蝙蝠俠》里的小丑，他的魅力就在于不可救藥......"
楊龍靠在門框上，靜靜地听著。女兒的分析很專業，甚至比大多數職業編劇都要透徹。他突然想起她五歲時，坐在自己腿上指著屏幕問"為什麼壞人一定要死"的場景。時光飛逝，那個小女孩已經長成了優秀的創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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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豆苗終于發現了他，臉上還帶著未褪的紅暈，"你來評評理，我媽說我太理想主義！"
豆豆笑著搖頭︰"我是說商業作品要考慮大眾接受度。"
"但偉大的作品都是偏執的！"豆苗不服氣地反駁。
楊龍走到她們中間，雙手分別搭在妻子和女兒的肩上。"知道我最欣賞米哈游哪一點嗎？"他輕聲說，"他們敢做自己相信的東西，然後讓市場來適應他們，而不是相反。"
豆苗的眼楮亮了起來，而豆豆則意味深長地看了丈夫一眼——這句話，正是二十年前他對她說的。
下午三點，數據部門的緊急報告送到了楊龍桌上。散兵卡池開放首日，流水比預期低了33。社交媒體上，拒絕洗白散兵的話題閱讀量突破兩億。知名up主"老番茄"發布的長篇吐槽視頻，短短三小時播放量突破五百萬。
楊龍翻看著輿情報告，眉頭越皺越緊。這次的風波比他預想的要嚴重——不是普通的玩家抱怨，而是核心粉絲的大規模反彈。他撥通了蔡浩宇的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
電話那頭傳來嘈雜的爭論聲，蔡浩宇的聲音听起來疲憊不堪︰"正在開緊急會議。"
"需要我過去嗎？"
"不用，"蔡浩宇嘆了口氣，"這是我們的問題，得自己解決。"
掛斷電話，楊龍走到窗前。夕陽西下，杭州城漸漸亮起燈火。他知道蔡浩宇此刻面臨的是什麼——商業與藝術的永恆矛盾。作為投資人，他可以施壓；作為朋友，他選擇尊重對方的決定。
回到家時，屋內飄著熟悉的飯菜香。豆豆在廚房忙碌，鍋里炖著岳父生前最拿手的紅燒肉做法。豆苗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大概又在寫什麼長篇大論。
楊龍輕輕走到豆豆身後，環住她的腰。"今天這麼豐盛？"
"豆苗說想吃這個。"豆豆靠在他懷里，聲音有些悶，"她說......夢見外公教她做這道菜。"
楊龍收緊手臂，下巴抵在妻子發間。失去親人的痛苦就像潮水，你以為它退去了，卻又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突然涌上來，淹沒所有防線。
晚餐時，豆苗反常地安靜，只是機械地往嘴里送食物。吃到一半，她突然放下筷子︰"爸，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楊龍和豆豆對視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我的那篇分析......"豆苗咬著下唇，"被轉到推特了，現在外網也在討論。有人扒出我是你女兒......"
豆豆伸手握住女兒顫抖的手指︰"說出真實想法不是錯。"
"但會影響商業合作對吧？"豆苗的聲音帶著哭腔，"我知道辰星和米哈游的關系......"
楊龍放下碗筷，直視女兒的眼楮︰"听著，商業是商業，創作是創作。你的文章寫得很專業，這才是最重要的。"
深夜，楊龍獨自在書房整理文件。豆豆端著熱牛奶走進來，輕輕放在桌上。"豆苗睡了，"她小聲說，"哭累了。"
楊龍拉過妻子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我在想......"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發絲，"我們是不是把她保護得太好了？"
"什麼意思？"
"她今年二十歲了，卻從沒真正面對過創作的代價。"楊龍望向窗外的夜色，"贊美誰都會享受，但批評......"
豆豆沉默了一會兒︰"就像當年《星辰之舞》被罵"劇情喂屎"的時候？"
楊龍低笑出聲︰"我記得你砸了三個鍵盤。"
"四個。"豆豆糾正道，隨即嘆了口氣，"但你說得對，這是創作者必須經歷的一課。"
他們依偎在一起，靜靜地听著時鐘的滴答聲。遠處傳來豆苗房間里隱約的音樂聲——她失眠時總會听些輕音樂。
"對了，"豆豆突然想起什麼，"網易那邊......"
"按兵不動。"楊龍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辰星o》不是替代品，我們要做的是下一個時代的東西。"
豆豆仰頭看著他，眼中映著台燈溫暖的光︰"你總是看得比所有人都遠。"
楊龍沒有回答，只是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重生者的優勢正在消失，但他已經不再依賴這個秘密。真正的遠見，來自于二十年如一日的思考與沉澱。
凌晨兩點，楊龍的手機亮了一下。是蔡浩宇發來的簡短消息︰"決定修改劇情線，重做散兵後續。損失預估四千萬。"
楊龍看著這行字，眼前浮現出蔡浩宇疲憊卻堅定的面容。這個決定需要多大的勇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商業世界里，承認錯誤往往比犯錯本身更需要魄力。
他回復道︰"需要任何支持，隨時找我。"
放下手機，楊龍走到豆苗的房門前。透過門縫，能看到台燈還亮著。他輕輕推開門，看見女兒蜷縮在床上，懷里抱著外公送她的那個星空投影燈。
楊龍悄悄走進去，為她掖好被角。投影燈在天花板上投出點點星光，就像二十年前哈爾濱的夜空。那時的他們，還只是兩個懷揣夢想的年輕人，不知道未來會走向何方。
他輕輕關上門，回到臥室。豆豆已經睡著了，呼吸均勻而平靜。楊龍輕手輕腳地上床，將她摟入懷中。窗外的杭州城燈火闌珊，而屬于他們的故事，仍在繼續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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