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龍站在那間不足二十平米的辦公室門口，手里攥著秦佳寧給他的鑰匙，金屬的冰涼觸感透過掌心傳來。
門鎖有些生銹，擰了好幾下才打開。推門進去，一股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一張掉漆的辦公桌、兩把椅子，角落里堆著幾個紙箱，上面落滿了灰。窗戶很小，陽光只能吝嗇地投進一小塊光斑，照在斑駁的牆面上。
楊龍放下背包，伸手抹了一把桌面，指尖立刻沾上一層灰。這比他記憶中的還要簡陋——沒有電腦，沒有服務器，甚至連網線都沒有接通。口袋里的存折上只剩下不到兩萬塊錢，連最基本的設備都置辦不齊。
但至少，這是個開始。
營業執照的辦理比想象中順利。楊龍提前準備好了所有材料，連工商局的工作人員都有些驚訝︰"小伙子準備得很充分啊。"
"應該的。"楊龍笑了笑，沒有解釋這些流程他已經在另一個時空里走過一遍。
公司名字叫"辰星互動"——辰是楊龍取自辰龍的辰字，更象征著新生與希望，星則取自豆豆的像素星星發卡。這個他重生前還牢牢攥在手心的小物件。
拿到執照的那天，楊龍在軟件園門口站了很久，薄薄的一張紙在手里輕得幾乎沒有重量，卻又沉甸甸地壓在心里。
鋼筆在紙上劃出深深的痕跡。這些信息就像散落的拼圖，而楊龍必須趕在所有人之前看到完整的圖景。手指無意識地摸向口袋，卻只摸到以後的老年機——這個年代，他的智能手機還不存在。
2001年7月，北京剛剛申奧成功，美國還沒發生911事件，中國加入to的談判正在進行...這些宏觀事件看似與游戲無關，卻將深刻影響資本流向。
楊龍轉身回到桌前，從抽屜里取出另一本筆記。這是他對未來技術的記憶碎片︰2007年iphone問世，2010年移動互聯網爆發，2013年4g普及...每一頁都寫滿了潦草的技術參數和市場預測。手指停在"unity3d引擎"這個詞上——這個2005年才發布的開發工具，現在連雛形都沒有。
"得從底層開始..."楊龍喃喃自語，在紙上畫出幾個同心圓。熟練于胸的各種軟件︰directx8.0、openg、3dax，softiage建模；中間是未來兩年需要布局的︰網游服務器架構、點卡支付系統；最外層則是長期戰略︰手游市場、開放世界...
啟動資金。即使知道未來哪些項目會成功，沒有本金一切都是空談。
桌角的傳呼機突然震動起來。楊龍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條空白信息——在這個通訊靠座機的年代，這個來自未來的小玩意像個不合時宜的玩笑。他把它塞回口袋，繼續梳理思緒。
記憶中最清晰的是2017年《原神》的立項。如果能抓住二次元文化的崛起...楊龍的筆尖在"動漫ip"四個字上重重畫了個圈。但隨即又搖搖頭——2001年的中國，連"二次元"這個概念都還沒形成。
豆豆下班後直接來了辦公室。她推開門時，楊龍正在組裝一台二手電腦——是秦佳寧從網吧淘汰的機器里挑出來最好的，勉強能跑動3d建模軟件。
"怎麼樣？"她小跑過來，臉頰因為快步走而泛紅，手里還拎著兩個塑料袋，"我買了餃子和啤酒！"
楊龍接過袋子，指尖踫到她冰涼的手︰"怎麼不戴手套？"
"忘在公司了。"她吐了吐舌頭，湊過來看屏幕，"這是公司的第一個項目？"
屏幕上是一個簡陋的網頁設計——楊龍憑著記憶復刻了2001年最火的幾種網頁游戲模式，雖然粗糙，但在這個時代還算新穎。
"暫時只能做這個。"楊龍打開餃子盒，香氣立刻彌漫在狹小的空間里，"等賺到第一筆錢，再考慮更大的。"
豆豆夾起一個餃子遞到楊龍嘴邊︰"嘗嘗，三鮮餡的。"
餃子皮有點厚，餡料卻格外鮮美。她眼楮亮亮地看著楊龍，等他給出評價，像個等待表揚的孩子。
"好吃。"楊龍說。
她滿足地笑了，轉身從包里掏出一疊紙︰"我今天午休時畫的，你看看。"
那是幾張游戲角色設計稿，線條流暢，造型可愛，右下角還簽著她的小名"豆豆"。楊龍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後來《石器時代》里最受歡迎的寵物造型——她竟然無師自通地畫出了類似的風格。
"喜歡嗎？"她有些忐忑地問，"我可以下班後幫你畫更多……"
楊龍放下筷子，突然將她拉進懷里。她的身體僵了一瞬，隨後軟軟地靠在楊龍胸前。
"不用那麼辛苦。"楊龍低聲說，"你還有自己的工作。"
"可是……"她的聲音悶在楊龍胸口，"我想幫你。"
窗外，夕陽的余暉漸漸消失，辦公室里只剩下電腦屏幕的藍光和他們的呼吸聲。這一刻，楊龍突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願意與你共擔風雨，本身就是最大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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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像上了發條一樣忙碌。白天楊龍跑電信局拉網線、去二手市場淘設備；晚上豆豆下班後就來辦公室，幫他畫設計圖或者測試小游戲。秦佳寧偶爾會帶著啤酒過來，一邊喝一邊大談游戲行業的未來。
"要我說，你就該做網游！"他猛灌一口啤酒，打了個響亮的嗝，"知道《萬王之王》嗎？現在火得不得了！"<orpg我們做不了，成本太高。"
"那《石器時代》呢？听說明年就要引進國內了。"
豆豆正在角落里畫圖，聞言抬起頭︰"那個畫風好可愛，我也想玩。"
楊龍看著她閃閃發亮的眼楮，心里突然一動。或許……他們確實可以從這里入手。
晚上回到家，楊龍翻出筆記本，開始列計劃。豆豆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滴著水，好奇地湊過來︰"寫什麼呢？"
"輕度網游企劃。"楊龍指著屏幕，"類似《石器時代》，但更簡單，主要面向學生群體。"
她歪著頭看了一會兒，突然說︰"可以加個寵物合成系統嗎？比如兩只小貓能生出一只稀有品種……"
這正是《石器時代》後來最受歡迎的玩法之一。楊龍驚訝地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就、就是隨便想想……"
"天才的想法。"楊龍認真地說，"明天就開始設計。"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濕漉漉的頭發蹭在楊龍脖子上，涼絲絲的。
然而現實很快潑了一盆冷水。
當楊龍帶著企劃書去見第一個潛在投資人時，對方只看了一眼就笑了︰"小兄弟，你知道開發一個網游要多少錢嗎？沒有五百萬下不來！"
"我們可以先做簡化版——"
"簡化版誰玩啊？"投資人擺擺手，"現在市面上都是《傳奇》那種硬核游戲，你這小孩子過家家的東西，沒戲！"
走出寫字樓時，哈爾濱下起了小雨。楊龍沒帶傘，索性慢慢走在雨里，任憑冰涼的雨水打濕衣服。口袋里手機震動起來，是豆豆發來的短信︰
『談得怎麼樣？我買了火鍋料，晚上慶祝？』
楊龍看著屏幕，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復。慶祝什麼？慶祝他被現實狠狠打臉嗎？
回到辦公室時，天已經黑了。推開門，卻看見豆豆和秦佳寧都在，桌上擺著一個插著蠟燭的小蛋糕。
"生日快樂！"豆豆跳起來，拉住楊龍的手，"你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楊龍愣了一下——9月15日，確實是他的生日。在原本的時間線里，從來沒有人記得這個日子。
秦佳寧大笑著拍楊龍的背︰"老楊你這是什麼表情？感動的要哭了？"
豆豆點燃蠟燭，暖黃的光映在她臉上，將她的睫毛染成金色︰"許個願吧。"
楊龍閉上眼楮，聞著蠟燭燃燒的味道，听著窗外淅瀝的雨聲，突然無比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不是去抱騰訊網易的大腿，不是復制別人的成功，而是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哪怕再艱難，至少是真實的、踏實的每一步。
睜開眼楮時，豆豆正期待地看著他。楊龍吹滅蠟燭，在黑暗中握住她的手︰
"我的願望是，明年這個時候，我們能換一間大一點的辦公室。"
秦佳寧起哄道︰"就這？太沒出息了吧！"
豆豆卻笑了，手指悄悄收緊︰"嗯，一定會實現的。"
窗外，雨漸漸停了。遠處軟件園的霓虹燈亮起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楊龍知道前路依然艱難，但至少此刻，他不是一個人。
桌上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亮起一個熟悉的名字——彭旭。
楊龍盯著那個名字看了兩秒，手指懸在接听鍵上方，一時沒反應過來。自從離職後，他和的人幾乎斷了聯系，更沒想到彭旭會主動打來。
豆豆正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用鉛筆在素描本上勾畫新的角色設計，听到鈴聲抬起頭，眼神里閃過一絲疑惑。
楊龍按下接听鍵，將手機貼在耳邊︰"喂，彭主管。"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後傳來彭旭那標志性的清冷聲音︰"听說你創業了？"
她的語氣依然像在公司開會時那樣干脆利落，但尾音卻微微下沉，透著一絲楊龍從未听過的溫度。
楊龍下意識坐直了身子︰"消息傳得這麼快？"
"哈爾濱就這麼大。"她輕哼一聲，"更何況你租的是軟件園c區最角落的那間辦公室，連個招牌都沒有。"
楊龍啞然。確實，辰星互動現在連個像樣的門面都沒有，只是在玻璃門上貼了張a4紙打印的公司名稱。
"缺錢？"她突然問。
這個問題來得太直接，楊龍一時語塞。豆豆停下了手中的筆，目光落在楊龍臉上，眉頭微微蹙起。
"還行。"楊龍含糊地回答，"剛起步，都這樣。"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彭旭似乎在查看什麼文件。她頓了頓，突然說︰"明天下午三點，香坊區咖啡廳，帶一份你的商業計劃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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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龍愣住了︰"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她的聲音恢復了公事公辦的冷靜，"我有個朋友做風投，對游戲行業有興趣。當然，能不能說服他，看你自己本事。"
豆豆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慌忙彎腰去撿，耳尖卻已經紅了起來。
"為什麼幫我？"楊龍忍不住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窗外，一片梧桐葉被風吹起，輕輕拍打在玻璃上。
"楊龍。"彭旭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在職場上，我看錯過很多人，但很少看錯項目。"她頓了頓，"你當初在提出的那些方案，本該有更好的發展。"
這句話像一把小錘，輕輕敲在楊龍心上。在原本的時間線里，彭旭從未對楊龍說過這樣的話。離職時，她只是公事公辦地簽了字，連個眼神都沒多給。
"謝謝。"楊龍最終說道。
"別急著謝。"她的語氣又恢復了鋒利，"我朋友很挑剔，你要是拿不出像樣的東西，就別去丟人。"
電話掛斷後，辦公室里安靜得能听見機箱風扇的嗡嗡聲。豆豆捏著鉛筆，小心翼翼地問︰"彭主管……要幫你介紹投資人？"
"嗯。"楊龍點點頭，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仰頭靠在椅背上，"但我們現在連份像樣的商業計劃書都沒有。"
豆豆站起身，走到楊龍身後，手指輕輕按在他的太陽穴上︰"那就做一份出來。"她的指尖微涼，力道卻很溫柔，"通宵也行，我陪你。"
楊龍抓住她的手，拉到唇邊親了親︰"你已經加班好幾天了。"
"那又怎樣？"她抽出手，轉身從背包里掏出一沓資料，"我這幾天查了很多網游市場的資料，還有《石器時代》在台灣的運營數據……應該能用上。"
楊龍翻開那沓手寫的筆記，每一頁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數據和分析，有些地方還畫了可愛的箭頭和星星標記。最後一頁甚至列了一個時間表，詳細規劃了接下來三個月的工作重點。
"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
"午休的時候。"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頭發，"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楊龍猛地站起身，將她拉進懷里。她的身體縴細卻溫暖，發間有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別、別這樣……"她紅著臉推楊龍，"秦佳寧說不定一會兒就來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秦佳寧拎著一袋啤酒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兄弟們！我搞到內部消息——《傳奇》下周就要公測了！"
他看到他們抱在一起，立刻轉身面壁︰"我什麼都沒看見！你們繼續！"
豆豆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開，整張臉漲得通紅。楊龍無奈地搖搖頭，接過秦佳寧手里的袋子︰"什麼內部消息？"
"我表哥在盛大上班！"秦佳寧興奮地湊過來，"听說這游戲在韓國火得一塌糊涂，國內代理權花了三百萬美金！"
三百萬美金。這個數字像一塊石頭，沉沉地壓在楊龍心上。以辰星現在的規模，連個零頭都拿不出來。
豆豆敏銳地察覺到楊龍的情緒，輕輕踫了踫他的手背︰"我們做不一樣的就好。"
"沒錯！"秦佳寧灌了口啤酒，"《傳奇》是打打殺殺，咱們就做萌萌的寵物游戲！對了，商業計劃書寫得怎麼樣了？"
楊龍苦笑著指了指桌上那堆草稿︰"剛開了個頭。"
"那還等什麼？"秦佳寧一屁股坐在電腦前，"我來寫代碼，豆豆妹子畫設計圖，老楊你負責忽悠投資人！"
豆豆"噗嗤"笑出聲，眼楮彎成了月牙。窗外的夕陽漸漸西沉，將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牆面上。
凌晨三點，辦公室里依然亮著燈。
秦佳寧已經趴在鍵盤上睡著了，口水差點流進機箱里。豆豆強撐著畫完了最後一頁角色設定，眼皮直打架。楊龍輕輕抽走她手里的筆︰"睡會兒吧。"
她搖搖頭，揉了揉發紅的眼楮︰"再檢查一遍計劃書……"
楊龍將她按在臨時搭建的簡易床上——其實就是兩張椅子拼在一起，鋪了條毯子。"听話，明天還要上班。"
她掙扎了一下，最終還是抵不過困意，蜷縮在"床"上睡著了。楊龍脫下外套蓋在她身上，轉身繼續修改計劃書。
晨光微熹時，楊龍終于完成了最後一頁。打印機嗡嗡作響，吐出一沓還帶著溫度的紙張。楊龍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突然發現豆豆已經醒了，正抱著他的外套，安靜地看著他。
"成功了？"她小聲問。
"第一版而已。"楊龍走過去，蹲在她面前，"再睡會兒，還早。"
她搖搖頭，伸手撫平楊龍皺著的眉頭︰"你總是這樣……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自己身上。"
她的指尖溫暖而柔軟，帶著淡淡的鉛筆石墨的味道。楊龍抓住那只手，貼在臉上︰"有你在，輕松多了。"
豆豆的臉又紅了，但她沒有躲開，而是輕輕靠在楊龍肩上︰"楊龍，不管結果怎樣，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某個塵封已久的盒子。在原本的時間線里，從未有人對楊龍說過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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