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往事

第四十七章 老娘賣豬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憶謀 本章︰第四十七章 老娘賣豬

    人和村在山東的邊上,緊靠著江甦,村南就是甦魯邊河,屬于雞鳴兩省的那種老村落。記憶中,邊河的那邊是陌生的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隔河和那邊的孩子們對罵、扔坷垃頭子,那是常有的事情,盡管什麼都不因為,都屬于吃飽了撐的,野慣了無處發泄,沒事找事。

    而出了村,不往南走,往東走的話,走上幾里路,再跨過甦魯邊河的邊莊橋,就到了江甦的龍鞏鎮地界,再往東南走幾里地就到了龍鞏集。

    龍鞏集是甦魯交界處的一個大集。平日里買菜、買點日常生活用品,我們就趕村北一里遠的嚴集,而我姥姥家很久前販賣大牲畜、我家賣小豬崽的時候就要到龍鞏集去。

    一九七幾年時,響應偉大國家號召,公社推行“斤豬斤糧”政策,並采取五幫措施。得益于老爹在糧食部門工作,能夠買到豬飼料,我家早就養豬,這一次更是緊跟號召,積極行動起來,開始大力養豬,豬最多時我家曾有兩個豬圈,兩頭母豬。養豬能積肥,肥交到生產隊給工分,養肥的豬交到公社的收豬站賣了錢是自己的,每斤豬大隊里還給糧食、還算工分,一舉多得。那時,每年底,小隊的會計程二平算工分時,都會在那個滿是化肥味的低矮的小隊倉庫兼辦公室的牆上,張榜公布出來,對我等貧困戶神氣得很,我家每年都要拿出幾十塊錢交到隊里。現在,我家終于揚眉吐氣了,再也不用低人一等似的,再也不用交錢到隊里換工分分糧食了。隊里分糧食了,老爹老娘興高采烈,滿滿的一車糧食往家拉,我則扶著車幫幫著往家推。家在村的最西北角、大隊婦女主任康秀雲,看著我家滿車的糧食,恨得兩眼冒火。我家進入到小康時代,成為村里最先富起來的那撥。輕輕地揮一揮手,作別程二平式的嘲笑,我家的身後留下的是一片羨慕和嫉妒。當時的隊里,即使家里有最好的勞力,全年沒白沒黑地干,你全家也多分不到一百元錢。

    自那時起,我家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我家養豬,而且養老母豬,最早養的是頭黑毛的老母豬,通體黑色,就豬蹄子有點點白的。老母豬,個頭奇大、膘肥體壯、毛色 黑溜光、雙眼疊皮的,屬于母豬里的大美女。

    我曾多次跨到它背上騎它,但無奈沒揪手,我的腿太短又夾不住它碩大的肚子,它嗷嗷著不讓我騎,跑來顛去的幾下就把我甩下來了。

    我家這個黑美人,不只樣子俊,而且很能生,是一個很能生養的大美人,絕對的生育高手。每年它都能產兩窩崽,一窩豬崽怎麼也有七八個吧,兩窩豬崽就是十好幾個,一個豬崽賣三十塊錢的話,一年下來在農村就是巨款了。那時,一個吃商品糧的正式工人一個月也就是掙三四十塊錢,我家的這個黑美人絕對是能生能干能掙錢啊!

    每次,剛下崽沒幾天就有同村人來我家看小豬,相中了哪頭後就給號下了,只等小豬能自己吃食了再抱回家去。

    小豬長到一個多月時,不用吃奶能自己吃食了,我娘就告訴人家來抱,稱好了有給現錢的,也有賒著的不定啥時候給錢的,鄉里鄉親的又不會去討要,都是啥時候寬裕了啥時候給。

    每當人家來抓小豬時,就要把老母豬趕到一邊去,不讓它看到小豬被抓,不讓它听到小豬叫。每次肥嘟嘟油光光的小豬被人抓走時,我的心里就不好受,就想著小豬在我家多快活啊,到了人家家里還不知道怎樣呢,還不是要受罪。我老娘就經常說,唉,咱家的小豬到了別家也養不好,他們家的豬食哪有咱家的好,咱家的稻糠都是你爹弄過來的,攥著都出油,豬吃起來還不長得快。到了別的家,吃得糠沒有油還粗,就長得慢了。

    我家的小豬好賣得很,屬于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但七十年代里,農村的條件還是差很多,靠吃粗糠吃青草豬是長不好的。因此,每次下了小豬只靠同村人抓是不夠的,有時還有剩下的小豬,我家自己也養不過來,就要到集上去賣。

    每次賣小豬時,全家人會起得很早,先給小豬喂飽了,再把老母豬趕到一邊去,省得我們抓小豬時小豬叫喚,老母豬舐犢情深地鬧騰。再說了,說來也算是母子分別,就叫它們悄悄別過吧,不然,叫喚得怪讓人傷心的。

    捉來的小豬會被放在筐子里,就是那種大肚子、細脖子的筐子,紫荊條子編的那種。把筐架到地排車上,用繩子拴好,就等上路了。

    大多時候,趕龍鞏集的活都是老娘和我一起去的。要去趕集了,而且干的是家里的大事,我覺得無比神氣,在弟弟妹妹面前挺胸腆肚的。

    在弟弟妹妹的艷羨中,我和老娘出發了,老娘架著地排車,我拉著梢子。

    我去干大事了,弟弟妹妹只有在家等著,等著我們回家捎好吃的吃頭回來。

    這個時候,天還很早,也有霧氣蒙蒙的時候,我和老娘會急急忙忙地趕路,娘倆也會不時地擦擦汗。

    趕早集趕早集就是這個意思,就是老早地到集上去,趕個好行市,遇個好買主,興奮盎然地趕路。我們老家形容誰慌慌張張的忙活,就是這樣說的︰看你慌慌哩,給趕嚴集樣。

    秋天的清晨,天色蒙蒙亮,太陽的蹤跡尚在地平線之下,一條狹窄的馬路蜿蜒伸展,路兩旁是隨風輕擺的蘆葦叢,仿佛低語著清晨的秘密。空氣中彌漫著新鮮而又帶著涼意的泥土香,沁入心脾。

    馬路上,露水沾濕了塵土,留下一串串深淺不一的足跡。偶爾,老式的自行車鈴聲清脆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卻又迅速被四周的寂靜吞噬。蘆葦的穗子在微風中輕輕摩挲,發出沙沙的聲音,似乎在訴說著秋日的往事。

    遠處,幾棟簡樸的農舍隱約可見,屋頂上飄蕩著淡淡的炊煙,那是村民們開始新的一天的信號。雞鳴聲與犬吠聲此起彼伏,為這個清晨增添了幾分活力。公雞的啼聲高亢有力,劃破黎明前的黑暗,而犬吠則像是對即將到來的日出的一種期待。

    天色尚早,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去龍鞏集我小姑家走親戚,也是走這一條路。以後的許多年,這條窄窄的馬路,見證了太多這樣的清晨,它沉默寡言,卻承載了無數人的故事和歲月的變遷。

    太陽逐漸露出笑臉,光芒穿透薄霧,灑在這片土地上,金色的光輝與蘆葦的綠意相映成輝,一幅靜謐而又充滿生機的畫卷徐徐展開。

    在去往龍鞏集的馬路北邊,孤零零地高高立著一個墓碑,據說是一個拉練的解放軍戰士,像歐陽海那樣為了搶救集體財產犧牲了。

    這里的馬路更窄,馬路兩邊生長著一叢叢高大的蘆葦,每到此處,蘆葦被風一吹,沙沙響著,起伏搖蕩。

    此時的我都會害怕,而老娘就會給我說,讓我咋呼咋呼給自己壯壯膽,就不害怕了。

    多年以後,我再經過此處時,墓碑已經不見了。

    龍鞏集是甦魯邊界一個很大的集市,源于它經濟起飛比較早。

    離龍鞏集南邊不遠處是大屯煤電公司的一個煤礦,而大屯煤電公司不是江甦的。大屯煤電公司是在江甦的地盤,但它是上海的飛地,地、地下的煤、地上的人都是上海的。人家礦工是上海的戶口,礦工的孩子學的是上海的課本,上大學是要到上海考的。

    那時的龍鞏集有龍鞏煤礦,而龍鞏煤礦就屬于大屯煤電,于是在龍鞏集就會經常看見來來往往的礦工們,穿著洋氣的服裝、燙著曲溜轉彎的頭發,還有提著個錄像機大聲放著歌啥的,唱歌的人好像嘴里含著糖,歌聲甜兮兮的。

    他們就好像從另一個世界來的一樣,他們也會趕集買菜,咬著帶上海音的普通話。

    尚在上小學的我,從莊上過來的農村孩子,自然一切都感到新鮮,眼花繚亂的,眼楮都使不過來了。

    我家的小豬是最好賣的,我家的小豬油光黑亮,肥嘟嘟胖乎乎干淨淨,吱吱的叫聲都比別人家的好听。

    同樣的養了三十多天的小豬,我家的小豬明顯比人家的斤數重,而小豬是按斤賣的,一斤一塊錢多點。我家的小豬最小的也二十多斤,一頭怎麼的也要給三十塊錢才賣給他。

    有人反過來掉過去地看,有人在比來比去地溜達,有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價,但我娘從不還價,從不多說話。也就是一斤一塊零五分,或者一斤一塊一角錢啥的,懶得費口舌。

    此時的我站在筐邊,一手扯著筐上的繩子,在我娘和人談好了稱豬的時候,更是會當心,做好小豬的衛士。這都是我娘在路上安排好我的。

    稱豬時,都是用的自家的桿秤,我娘的秤桿從來都是高高的,叫買家看清了,報出斤數,價錢是隨行就市最高的那種,小豬的賣價就脫口而出了。

    我娘是門里出生的生意人,我姥姥家就是從老輩里做牲口生意的,祖傳的賣羊肉賣羊湯混集頭。雖然我娘識不了幾個字,但對數字敏感,心算的本事無出其右,賬算得又快又清,張口就來,直叫人目瞪口呆,懷疑她瞎蒙或信口開河。但自己掰著手指頭翻來覆去算過後,又莫不嘆服。

    誰叫我家的豬好呢,誰家也比不了我家的豬,因此,一個大集上還有幾家賣豬的都干等著我家的小豬賣完,都眼巴巴地看著我家,我家也總沒叫他們失望過。雖然每賣一個小豬都有點不舍,但第一家賣完的大多是我家。

    當然,也有錢少的買了別家的小豬,那就要比我家的小豬小很多,還髒兮兮、丑不拉幾的,叫起來比殺了它還難听。

    此時,我大多會很鄙夷地斜眼看過去,心里頭也會給人家找個理由,都是早早趕集,難不成人家還要拉回去。

    差上十元錢買頭小豬,在那個時候都是大數,那個時候農民的日子過得還是緊巴巴的。

    最早賣完,空筐上車,娘倆要回家了。

    從家里到龍鞏集有十里多的路程,再怎麼慌慌,娘倆趕完集也要快晌午頭了。

    家里還有等著的弟弟妹妹,因此我和老娘從沒有在外大停過,老娘會在集上買點吃頭,無外乎花生、糖塊之類的,娘倆就要返程了。

    回家的路上,事辦好了,也不用很急了,娘倆會輪流坐到地排車上,你拉我一段我拉你一段。

    老娘坐在車子上,我架著車子,個頭很矮但好在有氣勢,一副很威風的樣子,老娘時不時會喊一聲︰慢著點,慌慌啥。

    老娘會掏出早晨從家里出來時早就備好的干糧,用毛巾包著的,拿出來吃,忙了一大晌午了,吃點東西墊吧墊吧。

    我一般會先開吃老娘買的吃頭,在那年月,花生、糖塊就是最好的吃頭了。

    老娘說,在龍鞏集買的是上海的糖。上海的水果味糖,好吃得很,一塊糖我能含很久,不像本地產的三角糖似的一股胡蘿卜味,咂吧幾下就沒了。

    這個時候就要很奢侈了,吃糖的時候不用再咬下來一塊用糖紙包起來了,預備再次吃,這時能吃整塊的,不過癮了可以再吃一塊,反正老娘都數好了的,分給我的糖就放在我自己的口袋里。

    老娘還會再絮叨一遍,哪個小豬多少斤,哪個賣了多少錢,一共賣了多少錢,哪個還讓人家錢了來,即便嘖嘖的感覺錢少了也是很開心;還會說家里要置辦啥,給我買啥,給弟弟妹妹買啥的。吃著從家里帶來的干糧,也不舍得下路邊的飯店,連路邊水攤上兩分錢一碗的水也顧不上喝,都不嫌渴,兜里裝著許多錢,就是高興。

    回家的路上,風吹著,樹葉沙拉沙拉地響,涼爽了許多。回家的路程比來時也快了好多。

    幾年過去,我就到外邊上學去了,陪著老娘去趕龍鞏集就換成了二弟。

    後來,那一年,養了許多年的豬,老娘忽然就不想養了,于是從嚴集來了一個買家,牽著老母豬就走。

    那頭老母豬已經跟了我們許多年,難忘每當它下小豬秧子的時候,老娘都提心吊膽,有時還挑著燈等著,不時看看,生怕老母豬壓著了小豬,每次也像照顧坐月子的一樣,老娘到嚴集買來小魚,煮上一大鍋給老母豬下奶,老母豬每次就是呼呼隆隆吃完喝完。難忘它在院子里轉悠,帶著一窩小豬,非常熱鬧的樣子。

    老母豬被牽走了,小豬落在了後面,隔著水坑看見了老母豬,小豬奮不顧身跳下水,從水里蹭蹭就游過去了。

    我看著被牽走的老母豬和小豬,抱著北坑沿的一棵柳樹,忍不住流下了淚。

    幾十年過去,那天,一大家子人在一起拉呱,二弟回憶起了趕龍鞏集的往事,竟是和我記憶中的一樣。我看看已經八十多歲的老娘,我就問她,她說,她已經三十多年沒趕龍鞏集了。我對老娘說,娘來,哪天,我用車拉著你老人家,咱娘倆去趕龍鞏集去,我給你多買點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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