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狂歡褪色得比想象中快,現實的寒意,順著金石城殘破的城牆縫隙,悄無聲息地鑽了進來。
    城主府的議事廳內,氣氛壓抑得像一塊浸了水的海綿。
    “水源地的腐化還在加劇!昨天還能勉強過濾的河水,今天已經徹底變成了毒液。再這樣下去,我們連喝的水都沒了!”一個來自西區的小家族族長,嗓音沙啞,幾乎是在嘶吼。
    “水?我們東區連種糧食的田都廢了!戰前儲備的口糧最多還能撐五天,五天後拿什麼喂飽幾萬張嘴?”另一人猛地拍響桌子,震得桌上的水杯嗡嗡作響。
    “我們南區負責的礦脈也被污染了,修復法陣的材料根本開采不出來,拿什麼重建城牆?”
    爭吵,指責,推諉。
    周顯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手邊的卷宗堆積如山,每一份都代表著一個足以壓垮聯盟的難題。
    林薇站起身,投影出一張復雜的系統結構圖︰“我設計了一套高能粒子對撞回收系統,理論上可以將戰場上殘留的腐化能量轉化為純淨能源和基礎物質,但……”
    “說重點。”周顯打斷了她,聲音里透著一股子焦躁。
    “……但啟動這套系統需要的初始能量,相當于我們全盛時期防御法陣全力運轉一小時的消耗。我們現在,拿不出來。”林薇的話讓剛剛燃起一絲希望的眾人,再次陷入死寂。
    說白了,就是個死循環。沒米,做不成飯。
    沈安靜靜地坐在角落,仿佛置身事外。他沒有看那些爭吵的代表,也沒有看林薇的圖紙,只是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著圈。
    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從腦海深處炸開,像是有人用燒紅的鋼針狠狠扎了一下他的神經。
    “唔……”
    他悶哼一聲,下意識地抬手按住太陽穴。
    “你怎麼了?”身旁的靈汐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他的異樣,關切地遞過一杯清水。
    “沒事。”沈安搖了搖頭,將那股突如其來的劇痛強行壓下。他知道,這不是疲勞,也不是舊傷。是那個被他吞噬進星核的“吾主”意志,在與遙遠維度之外的本體產生共鳴。每一次共鳴,都像是在提醒他,自己就是那個該死的“終極錨點”。
    議事廳里的爭吵還在繼續,可這些聲音在他耳中已經變得模糊。
    聯盟要散了?不,不能散。
    他站起身,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
    “沈安!”周顯喊了一聲,但他沒有回頭。
    走出壓抑的議事廳,陽光有些刺眼。沈安沿著殘破的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戰火的痕跡隨處可見,但廢墟之上,卻並非一片死寂。
    一些民眾正自發地清理著倒塌的房屋,用簡陋的工具搬開沉重的石塊。幾個孩子在稍顯平整的空地上追逐打鬧,銀鈴般的笑聲沖淡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一個斷了手臂的鐵羽軍老兵,正用僅剩的左手,笨拙地給街邊的孩童分發著烤得焦黑的土豆。
    看到沈安,人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向他投來混雜著敬畏與感激的目光。
    “救世主大人。”
    “大人,您要保重身體啊!”
    沈安對著他們點了點頭,心中那股因刺痛而起的煩躁,竟被這些樸素的善意撫平了些許。
    他不是什麼救世主,他只是一個不想讓這些笑容消失的人。
    回到地下密室,靈汐已經等在了那里。
    “別硬撐了。”她將一碗冒著熱氣的藥羹放在桌上,“你的臉色比剛才更差了。”
    “可能有點累。”沈安笑了笑,拿起那枚“混沌原晶”,托在掌心。
    晶體內部,深邃的混沌能量緩緩流轉,仿佛囚禁著一整個宇宙的毀滅。他嘗試著用那股新領悟的“解析與重構”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
    這一次,他沒有去模仿那些“錯誤信息”,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原晶本身的結構上。在他的感知中,這枚晶體並非單純的能量凝結體。其內部的能量脈絡,竟然構成了一幅極其繁復、卻又帶著某種規律性美感的圖騰。
    “這東西……像個地圖,或者說,像個符文陣列?”沈安自言自語。
    “什麼符文?”靈汐湊了過來。
    “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符文。”沈安沉吟片刻,忽然有了個想法,“靈汐,借你的力量一用。”
    他說著,引導出一絲被他淨化、解析過的,比發絲還要縴細百倍的混沌能量,小心地將其推向靈汐的手心。
    “別動,感受它。”
    靈汐點了點頭,閉上眼。那絲能量一接觸到她掌心的乙木靈力,並未產生排斥,反而像是一滴墨落入清水,迅速與之交融。一股奇異的生機從她掌心綻放。
    她猛地睜開眼,看向旁邊一盆在戰斗中被能量波及、已經枯萎了一半的盆栽。她伸出手,一團翠綠色的光芒籠罩住盆栽。
    奇跡發生了。
    那枯黃的葉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重新變得翠綠,原本蔫軟的枝條也重新挺立起來,甚至還冒出了一個米粒大小的新芽。整個過程,不過短短數秒。
    “這……”靈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以往她要救活這盆植物,至少需要耗費不少力氣,而且絕不可能這麼快。
    “治愈能力……被放大了?”沈安的眼楮亮了起來。這絕對是個意外之喜。
    “何止是放大,是本質的提升!”靈汐感受著體內那股全新的力量,“它讓我的乙木之力,多了一種……嗯,‘修復’規則的特性。”
    這個發現讓兩人精神一振。如果這種力量能用在傷員身上,金石城的戰力恢復速度將大大提升。
    但,這還不夠。它解決不了糧食和水源的根本問題。
    沈安看著手中的混沌原晶,又想起了議事廳里那群愁眉苦臉的代表,想起了街上民眾的臉。
    等?靠外界支援?那和等死有什麼區別。
    被動挨打,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我們不能總守在城里。”沈安突然開口。
    “什麼意思?”
    “博士的老巢被我們端了,但他肯定不止一個據點。那些被‘吾主’力量污染的區域,對我們是絕地,但對它而言,只是力量的延伸。可它在敗退時,不可能把所有力量都帶走。”
    沈安的思路越來越清晰︰“那些被廢棄的據點,就像是退潮後沙灘上留下的貝殼。里面或許有還沒被完全吸收的‘秩序殘余’,有我們能用的資源,甚至……有博士留下的其他研究成果。”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去垃圾堆里尋寶!
    “太危險了!”靈汐立刻反對,“那些地方的腐化程度,恐怕比戰場還嚴重。”
    “危險,也總比在這里餓死、渴死,最後被內斗耗死強。”沈安站起身,眼神堅定,“走,去找周顯。”
    議事廳里,周顯正對著一張巨大的金石城周邊地圖發愁。看到沈安和靈汐進來,他疲憊地抬了抬眼。
    “想通了?”
    “想通了。”沈安直接走到地圖前,指著城外東邊一片被標記為“重度腐化區”的黑色區域,“我要去這里。”
    周顯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麼︰“你是說……”
    “與其等著天上掉餡餅,不如我們自己去鍋里撈肉。”沈安把自己的想法言簡意賅地說了一遍。
    周顯盯著地圖,手指在上面幾個同樣被標記為黑色的區域上點了點。沉默。整個議事廳里,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呼吸聲。
    這是一個瘋狂的計劃。派人進入腐化腹地,無異于羊入虎口。
    但……
    他想起了倉庫里所剩無幾的糧食,想起了水井里打上來的黑色泥漿,想起了那些因為缺少材料而遲遲無法修復的法陣節點。
    “媽的。”周顯低聲罵了一句,猛地一拳砸在桌上,“就這麼干!”
    他看向身後的副官︰“傳我命令,從鐵羽軍里挑二十個經驗最豐富的老兵,組成‘拾荒者’偵察隊。裝備我們最好的防護服,帶上所有能用的淨化符文,目標,東區三十里外的‘黑沼澤’前哨站!給老子去探探路!”
    “是!”副官領命而去。
    解決了眼下最大的難題,沈安卻並未感到輕松。夜深人靜,他再次進入冥想,試圖繼續解析那枚混沌原晶。
    可就在他的意識沉入星核的瞬間,那股沉寂的“吾主”意志,突然發出了一陣模糊而又宏大的共鳴。
    這一次,他沒有感受到刺痛,反而像是一個錯頻的信號接收器,捕捉到了一絲不屬于這里的畫面。
    那是一個光怪陸離的維度,無數破碎的法則鏈條如同閃電般狂舞。而在那片混亂的中心,一個熟悉的身影——博士,正站在一個巨大的、由血肉和金屬構成的實驗台前。他的身體已經不再是純粹的數據流,而是某種半能量半實體的詭異形態。
    博士似乎正在進行某種高能級的實驗,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混沌氣息,正被他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進行著引導和重組。
    博士沒死透,而且……他似乎也在研究如何利用混沌的力量。
    沈安猛地睜開眼楮,一道冷光從他眸中一閃而過。
    麻煩,從來不會只來一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