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了——！”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第一聲，嘶啞，卻充滿了撕裂陰霾的力量。
寂靜了片刻的廢墟之上，這聲吶喊仿佛點燃了引線。
“我們贏了！！”
“哈哈哈！贏了！我們還活著！”
劫後余生的戰士們，無論傷勢多重，都用盡最後的力氣爆發出狂喜的歡呼。他們互相攙扶著，有的靠在斷壁殘垣上放聲大哭，有的則將武器拋向天空，任由自己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不再充滿硫磺與腐臭的空氣。
周顯站在城牆的缺口上，俯瞰著滿目瘡痍的城市。歡呼聲如潮水般涌來，卻沖不散他眼底的悲傷。鐵羽軍……十不存一。金石城幾乎被打成了一片白地。
可他們終究是勝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與塵土，目光投向城市中心那個廣場。所有歡呼聲的源頭，所有希望的寄托，都在那里。
“救世主……沈安！”
“沈安萬歲！”
人們自發地喊著這個名字，這個在絕望中創造了奇跡的名字，成了此刻唯一的光。
……
意識是一片混沌。
沒有上下，沒有左右，仿佛沉在一片無盡的溫水里。
但沈安知道，自己不在水里。他在自己的身體里，或者說，在他的星核內部。
這里很奇怪。
不再是純粹的秩序金光與寂滅的深灰。一種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頑固地盤踞在這里。那不是他自身的力量，而是……“吾主”的力量。
最後那一記寂滅符文，確實擊潰了降臨的巨眼，但並非將其徹底抹除。那股最核心、最本源的腐化能量，在被分解的最後一刻，竟被自己的黑金星核當作戰利品，囫圇吞了進來。
這算什麼？戰勝了敵人，結果把敵人的司令部搬進了自己家里？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那團黑暗的能量動了。它沒有攻擊，反而像是一段被解壓的數據流，無數破碎、混亂的信息，強行灌入他的感知。
轟！
沈安的意識被拉扯著，穿過無法理解的維度。他看到了一片由無數扭曲觸須構成的，橫跨星海的巨大陰影。那陰影在虛空中播撒著“種子”，尋找著什麼。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
不，是看到了無數個“自己”。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線，都存在著一個與他力量同源，能夠承載秩序與混沌的特殊存在。
他們被稱為……“終極錨點”。
“吾主”跨越維度的降臨，並非無的放矢。它需要一個坐標，一個能夠讓它龐大真身穩定投射的支點。而這些“終極錨點”，就是它在無盡歲月中，苦苦尋覓的完美道標。
所以，博士的研究是對的。
自己……就是那個最關鍵的“錨點”。
“吾主”降臨的最終目標，不是毀滅這個世界，而是……得到他。
這個認知讓沈安的靈魂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緊接著，更加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團被吸收的“吾主”意志，開始與他體內的秩序之力和寂滅之力產生共鳴。
兩種截然不同的未來，如同電影畫面，在他腦海中閃現。
一幅畫面中，他的身體被那團黑暗徹底吞噬，黑金星核化作純粹的腐化源頭，他的意識被抹去，一個新的、更完美的“吾主”代行者，就此誕生。
另一幅畫面里，他體內的秩序金光將黑暗徹底淨化，他成為了純粹的秩序化身，宛若神明，卻也失去了作為“沈安”的一切情感與人性。
成為它的容器，或者，成為規則的傀儡。
這就是終結者……需要付出的代價？
去他媽的！老子哪個都不想選！
“他怎麼樣了？”
林薇焦急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帶著無法掩飾的哭腔。
“情況很不好。”靈汐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的氣息……很奇怪。”
她跪坐在沈安身旁，翠綠色的乙木靈力如水流般，小心翼翼地探向沈安的身體。然而，就在她的力量即將觸踫到沈安皮膚的剎那，一股無形的壁壘猛地將她的靈力彈開。
那壁壘既非秩序，也非混沌，而是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混合了兩者，卻又凌駕于兩者之上的……霸道規則。
“我的力量進不去。”靈汐收回手，臉色愈發蒼白，“他的身體，好像成了一個獨立的……世界，在排斥外界的一切。”
就在這時，一直緊閉著雙眼的沈安，睫毛忽然顫動了一下。
他緩緩睜開了眼楮。
“沈安！”
“你醒了！”
兩女又驚又喜。
沈安看著她們關切的臉，腦中那些混亂的畫面和冰冷的認知瞬間被他壓到了最深處。
他嘗試著扯動嘴角，卻發現這個簡單的動作都無比艱難。
“我……睡了多久？”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不久，就幾分鐘。”靈汐扶著他，想讓他躺得舒服些，“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沒事。”沈安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周圍的廢墟和正在互相攙扶的士兵，“就是有點脫力，力氣用得太干淨了。大概……睡一覺就好了。”
他說著“沒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體內的黑金星核像一顆失控的聚變反應堆，正在進行著某種他無法阻止的，瘋狂異變。
“臭小子！你可算醒了！”
周顯大步流星地趕了過來，身後跟著幾名鐵羽軍的軍官。他一巴掌拍在沈安的肩膀上，結果沈安身子一晃，差點被他拍散架。
“呃，抱歉，勁使大了。”周顯連忙收回手，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激動與後怕，“你可把我們所有人的魂都嚇飛了！干得漂亮！全城的人都在喊你的名字！”
他以為沈安只是單純的虛弱，完全沒往別處想。
“周將軍……”沈安苦笑了一下，“傷亡……怎麼樣？”
周顯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化為沉痛︰“代價很大。但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你給了我們所有人希望。”
他看著沈安，眼神里充滿了信任與倚重，仿佛在看一根撐起天空的頂梁柱。
沈安沒有再說話。
他看著那些因為勝利而歡呼的人們，看著周顯和同伴們充滿希望的眼神，喉嚨里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他能說什麼？
告訴他們，我們沒有贏？那所謂的“吾主”只是暫時撤退，因為它發現了一個比毀滅世界更高效的方法——直接奪取我的身體？
告訴他們，你們奉為救世主的我，現在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定時炸彈，是引來最終末日的引路人？
他不能。
這剛剛燃起的希望火苗，不能被他親手掐滅。
夜色降臨，喧囂的慶祝逐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緊張而有序的戰後重建。
沈安獨自一人站在指揮塔的頂端，任由冰冷的夜風吹拂著他的臉龐。
他閉上眼，沉入心神，試圖去審視體內的那顆“炸彈”。
也就在這一刻，他感知到了。
在他的黑金星核最深處，在那團被吸收的“吾主”意志的核心，一道古老、宏大，超越了時空的“呼喚”，正悄然響起。
那不是聲音，也不是意念，而是一種源于生命本質的牽引。
它在召喚他。
召喚他這個“錨點”……回歸。
沈安猛地睜開雙眼，瞳孔中映出滿城燈火。
虛假的勝利，殘酷的真相。
他擊退了敵人，卻也將自己變成了戰場。他不再是棋子，也不是攪局者，他現在是連接兩個世界的……漩渦中心。
而這個漩渦，隨時可能將所有人都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