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錢四妞胳膊上含有血跡的繃帶，澤彥關心了兩句，方才開始審問山匪。
原來，在這山頭附近有個山寨， 領頭的大當家名叫趙鐵柱，寨里有百來號人，由各地難民匯聚而成。
兩天前，斥候發現東溪村這個隊伍的精神狀態看著很不錯，身上也沒有殺過很多人的血煞之氣，就覺這是頭好宰殺的肥羊，定下計劃來搶殺。
澤彥回身掃了一眼地上的尸體，陌生面孔有二十二人，再加上受傷的，想來那個山寨定然也是傷亡慘重。
思及此，澤彥探出神識去驗證了一番，果然那幾間樹枝搭建的窩棚里全是傷患，輕傷無傷則十無二一。
確定那伙山匪晚上不太可能回來實施報復後，澤彥直接讓錢四妞殺了兩個山賊，走到一旁顯眼的空地上等著。
沒多會兒，陸陸續續走過來了許多已然收拾好行李的村民。
澤彥挨個問過他們的傷亡情況；家里還剩多少人；有多少人能走動；糧食多寡等情況，等人都聚齊了再下發命令。
近一刻鐘後，人齊了，澤彥看著他們的面容，迅速在原主記憶包里找到他們的個人情況和性格，肅聲將守衛、了望、巡邏、拾柴工、包扎傷口、挖坑埋尸、尋水等工作一項項安排下去，責任到人。
“王三、李四、孫五、錢六，你們負責戒備周圍的動靜，東南西北四個方向，一方一崗，背朝里，面朝外，其他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只給我死守著。”
“若是有風吹草動，看著像是有少數難民，比如一個兩個四個五個的摸上來想要偷襲，那就立馬去找讓人來告訴我，不可輕易離崗；若是看著有超過五個人，亦或什麼緊急情況，你就高聲喊。你們若是需要方便，那就叫人先頂替你們一會兒，速戰速決。”
“听明白了嗎？”
王三、李四、孫五、錢六應道︰“听明白了。”
澤彥道︰“好，你們現在就去做事。”
“是。”
待四人離開，澤彥看向另幾人，安排道︰“錢栓、章秋菊......你們這十人為一組，由錢栓領頭，在這附近巡邏，查看周圍是否還有歹人，是否有水源。”
“劉二妞、何雨天......你們這二十人，十人為一組，分別由孫美美和趙金寶領頭，負責守衛營地。無禍事時，可以輪流去適當忙自家事，幫忙親友安定下來。晚上也由你們輪流守夜。”
“李小六、陳阿芳......你們六人力氣大，去那兒挖幾個坑；周阿二、何大田......你們四人負責抬尸體，由李小六領頭，天黑之前，我們要盡快將死去的父老鄉親們掩埋起來，以免他們的遺體遭遇什麼不測。”
“王一二、劉大力......你們四人去撿柴火，多撿些，守夜的晚上要用，以免被人趁黑摸了東西去。”
“......”
因著親友喪生在眼前，一刻鐘前還經歷過激烈殘酷的斗爭，村民們的腦子都還是木的，渾渾噩噩，心神不定，悲痛情緒難以忘懷，就連村長亦是如此，沒有更好的主意拿出來，是以澤彥的工作安排他們很容易就答應了，听話的下去做事。
看著他們離開的身影，澤彥拱手朝村長行禮，“村長叔，適才我看到後面原本跟著我們停停走走的難民，似乎有想要趁亂沖上來搶東西的心思，這才情急之下，高聲出言，還請村長叔不要見怪我的張狂逾越。”
村長一抹臉上的汗水，看向澤彥的眼中有驕傲、有欣喜、有遺憾、有懊悔，百般復雜，千般滋味，唯獨沒有責怪之色，只苦笑道︰“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我豈是那般小肚雞腸的不講理之人？我不僅不生氣，我還要感謝你，代替父老鄉親們感謝你，要不是你剛才的臨危不亂，仗義出言，恐怕我們這會兒都見了閻王去了。我現在只要一回想，心里就後怕得要死，悔恨我身為村長，卻沒有保護好大家嗚嗚嗚......”
想到若是方才後面的難民真的沖上來搶東西，將會造成什麼後果，自己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還沒有一個小丫頭來得醒目警覺，村長心里就懊悔、後怕、慚愧得不行，更兼之看到地上躺了一地的尸體，村長就悲痛得無以復加，因為那些可都是他朝夕相處的親人、長輩、玩伴、晚輩。
越是往回想，存在就越是悔恨自己的不謹慎，這才害死了他們，說話間聲音越發嗚咽不清，直至後面痛苦失聲，老淚縱橫。
逃難隊伍出村近一月，這是頭一回踫上事兒，就是這樣慘重的災難，村長認為他責無旁貸，良心更是難安。
澤彥想了想，道︰“你先別忙著哭，現下大伙兒人心惶惶，正是該你站出來，主持大家工作，安撫大家情緒的時候。我們現在要做的事原地休整，養精蓄銳，以前慌亂間上路叫歹人有機可乘。”
“村長，你的威望慎重，所以這安撫人心和監督大家做事的任務，只能由你來完成。你要真悲痛難安，不如暫且等等，等你帶著大家伙兒安定下來，為死去的父老鄉親們起一座村祠，我們再去告慰他們的仙靈。你看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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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長听著听著，忘了哭泣，仔細一想，又深覺真是這個道路，遂連連點頭稱是，感慨道︰“我知道要怎麼做了。多謝你山花，要不是你，我恐怕又得鑄成大錯了。”
“今日一事，你的聰慧果敢，心計手段令人敬服，就連我也多有不及。此番北上尋找出路，路遙且艱，還望你能多多助我，有什麼發現，有什麼好點子，盡管來告訴我，我定仔細聆听，認真采納，將來安定下來，我和父老鄉親們都決計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說著，村長朝澤彥就要躬身行禮，以示心意。
附近村民有那听完了對話的有心之人，見狀也忙跟著躬身行禮，口中道謝不斷。
“使不得，使不得。”
澤彥趕緊將村長攙住，忙道︰“村長伯、翠花嬸、阿二哥、三丫嫂，我本來就是東溪村的一份子，自然希望大家都好。”
村長欣慰點頭，又說了兩句感謝和鼓勵的話，這才下去做事，翠花嬸幾人也被趕去做事了。
澤彥稍松一口氣兒，回了何家二房所在地。
“阿姐。”
何山草朝澤彥撲了過來，臉埋在澤彥褲腿上哭得稀里嘩啦。
問過話，澤彥這才知道，何家其他三房都死了人，還有兩個受了重傷，一看就是養不活了。
澤彥嘆氣，將何山草抱起來拍了拍，溫聲道︰“別害怕，阿姐會保護你的。”
何山草抽泣著含糊不清道︰“十一哥說阿爺叫你，讓你回來後過去找他。”
澤彥借著衣兜的掩飾，拿了七八個山捻子給她，“好，我這就去，你乖乖在這兒守好東西，姐一會兒就回來。”
“好。”
何山草點頭，接過山捻子，掙扎著就下了地。
澤彥摸摸她的腦袋瓜，抬腳朝老何頭走去。
作為擁有二十多個孫子的老人，老何頭和周大丫已然年過六旬，如今經了這麼一遭禍事，兒子兒媳、孫子孫女死了不少，他們自己為了保護糧食和孫子也都受了傷，還重重摔在地上過，這會兒是連起身都坐不到，說話都費勁了。
“阿爺阿奶。”
听到熟悉的聲音，周大丫皺了皺眉，努力地想要睜開眼楮，但到最後還是沒能睜開。
老何頭的傷輕些，顫巍巍睜開了眼楮，緩緩朝澤彥伸手。
一看他這模樣，澤彥便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懶得同他廢話，索性直接道︰“阿爺，你想說什麼我知道，但我只能說我會盡力而為，你真要我保證什麼，我是沒辦法保證的。或者說，我就連我自己能不能活下去，活到安定的時候都不能保證，怎麼保證別人？”
老何頭用力嘆了口氣，哆哆嗦嗦收回手，在懷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老舊的小銀手鐲，一個勁兒的往澤彥跟前遞，“你就看在他們......”
澤彥看了眼守在老何頭身邊的小堂弟小堂妹那不善的眼神，回頭沖老何頭直搖頭，打斷道︰“阿爺，你忘了我還有我哥我妹要看顧了嗎？”
老何頭見澤彥眼神堅定，又重重嘆了口氣兒，將手鐲收了起來，閉上眼楮，沒再看澤彥，只一個勁兒默默流著眼淚。
也罷，好歹有山花丫頭在，雨天那小子應該能活著，老何家不算絕後。
見狀，澤彥在堂弟堂妹仇視的眼神中，回到何山草所在地。
對于堂弟堂妹他們對自己的丑事，澤彥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何山草、何雨天、章秋菊在自己的保護下都活得好好的，傷受得也不算太重，而他們家卻是死了人，受了重傷。
如此，如何能不遷怒，不想要是澤彥能夠保護他們，他們也就不會失去親人了。
只可惜澤彥對他們真的是沒啥好感，她不會去殺了他們，不會去救他們，是死是活，全憑他們自己的本事和運道。
畢竟她要是沒來，這會兒原主何山花已經被他們給打死了，剩下的何雨天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不過是早死晚死，累死擋槍死的區別罷了。
傍晚，澤彥對晚上的值夜守衛安排又做了一通更細致的安排，果然夜里有難民摸了上來，想搶東西，不過叫值夜的人直接給殺了，震懾住了後面還在觀望的人。
第二天一早，大伙兒隨便對付一口，澤彥又給隊伍安排了走位順序，調了十名青壯在前開路，十名青壯斷後，護衛隊走左右外側，將老幼家當護在中間。
值得一提的是，昨天晚上有許多受了重傷的人，為了不給親友添加負擔，偷偷給自己摸了脖子，一早澤彥安排人給他們葬了。
這其中便有在澤彥走後，分別叫了子孫到跟前，仔細叮囑的老何頭，和一直在昏迷的周大丫。
又走了四五日，在炎炎日頭下，隊伍里之前受了重傷的人又倒了許多個。
村長看著周圍的山頭，高興道︰“大伙兒再堅持堅持，再走約莫一兩天就是府城了，等到了那里，我們就能補充水糧，知道朝廷預備怎麼安置我們了。”
村民們听到這個消息都很高興，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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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想次日中午，眾人小歇一會兒，正準備啟程呢，就發現前面塵土飛揚，有些喧囂。
很快，前面探路的斥候慌慌張張的跑了回來，“村長，山花，前面有很多官兵過來了，瞧著不下三四百人，頂頭還有三個騎馬的。”
聞言，村長面色驟變，大駭道︰“不好！恐怕是剿匪抓人來了。”
“之前我就听說這兩年官府老是在剿匪，今年更是還有平叛起義軍的，想來就是這些人了。”
澤彥忙大聲道︰“快，大家趕緊拿上糧食和貴重的東西，背上小孩，其他推車什麼都不要了，我們趕緊進山。”
“好。”
經過這些天的磨合，大伙兒已然習慣听澤彥的號令了，很快拿上糧食，背上小孩，跟著澤彥跑進了山里。
後面的流民有的雖然不解，但也立馬緊跟著跑了；有的則是一哄而上地去搶村民們留下的東西，等搶了滿意的東西才跑。
兩刻鐘後，潘大橋帶著隊伍到達澤彥帶人撤走的地方，看著推車和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只覺應是有一伙不下百人的難民隊伍剛跑，不然地上的物品不會這樣集中，早被夜風吹得七零八落了。
“去找兩個人回來問話。”
“是。”
一盞茶後，有個搶了鐵鍋，想等去了府城好換錢的難民因跑慢了，被士兵抓了過來。
潘大橋問︰“這里剛才是什麼情況。”
升斗小民最怕見官，尤其是潘大橋這樣帶著幾百號人的大官，再加上他現在又是躲避征兵的流氓罪犯，見著潘大橋就更是渾身哆嗦，話都說不明白，叫副官又是厲喝威脅，又是拿鞭子抽，這才磕磕巴巴，斷斷續續地說了個大概。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看見前頭的隊伍突然拿了東西，背了孩子就跑，我們跟在後頭的也就跟著跑了。”
副官張回運問︰“往哪跑了？”
難民左指右指，“那個隊伍往這邊跑了，後面還有很多人跟了上去，有一些是往這邊跑的。”
潘大橋微一抬手，該難民瞬間身首異處。
潘大橋甩著馬鞭不說話，副官張回運見狀，腦筋一轉便知上官再想什麼，忙驅馬上前，道︰“大虎山的那伙叛賊听說足有一兩千人，偏生謝土司只給了我們四百人，且近三分之二都是剛收上來，沒怎麼訓練過得新兵，這回平叛恐怕九死一生。”
“最要緊的是倘若我們未能平叛成功，謝土司恐怕不會輕易饒了我們，屆時只是挨軍法還好，最怕的是直接將我們擼成大頭兵，叫我們無命可活。”
潘大橋白了張回運一眼，沒好氣道︰“這我自然清楚，用得著你說。”
張回運訕笑道︰“大人莫急，我這就為大人排憂解難。”
接著，張回運湊近了小聲道︰“有一回去隨大人去土司家參宴，昏醉之時，偶然听見有一大人的隨從酒醉說，他們大人之所以連連高升，深受土司表揚，就是因為他們每每平叛時都做鬼，千人的叛軍說成探子探查不實，那叛軍實則有兩千、三千人。他們平叛實則是平到了那些流氓身上，接著再佯作同叛軍開戰，虛虛打一場便罷。屆時戰場一打掃，平了多少逆賊，還不是我們說的算。”
另一騎馬的副官李九一听明白了，眼楮一亮，應和道︰“妙哉妙哉。如此一來，我們不必有所損傷，還能立下大功。”
潘大橋早有此想，現下見張回運率先提了出來，李九一也跟著應和，心中高興，裝模作樣推脫兩下，便在他們的勸說中無可奈何地應了下來，柿子挑人的捏，將屠刀揮向更弱者。
“趁叛軍這會兒軍心大亂，你們帶人進去將他們殺個措手不及，回來我重重有賞。”
張回運和李九一笑著朗聲應道︰“是。”
隨後，倆人清點了人手，殺進山林。
一直用神識關注著這對士兵的澤彥听到他們的對話，不由無語得想要發笑。
這都是什麼狗雜種，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也能做得出來。
而且听他們的意思，這樣的事情早有他人在做，可能還不老少。
難怪村長說今年常常听到哪哪哪又有了起義軍，就朝廷這臭德行，誰會不想起義。
原本澤彥就是因著從來沒有逃過難，逃過荒，想來體驗一下，然後跟著隊伍到朝廷安排的地方落腳，過農家田園生活，現在澤彥改變主意了。
看著這隊平叛軍隊伍里那些輜重物資，還有士兵手里拿著的武器，澤彥笑了。
既然你們都送上門來了，那咱要是不反，豈不辜負了你們的好意？
澤彥帶著村民們來到一處山坳折角，又用草木枯枝掩飾，然後布下迷幻陣，叫他人無法發現這處折角 。
緊接著，澤彥又神識控制幾名士兵尋往這邊，引得村民們緊張至極，緊攥著武器等待命運。
恰在這時，被澤彥所操控的士兵在閑聊抱怨中，將潘大橋三人的計劃盡數道出，听得村民們個個義憤填膺，咬牙切齒，更兼之山林里常有尖叫哀嚎聲傳來，使得他們愈發怨恨世道，憎恨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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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晚些山林里平靜下來後，澤彥長嘆道︰“這世道亂了啊！”
澤彥這話一說，像是開啟了什麼開關一般，村民們皆都長吁短嘆，哭天抹淚，抱怨世道不公起來。
許久，待他們的哭聲漸停，澤彥方鄭重肅穆了一張臉，大義凜然道︰“這世道雖然已經艱辛到了這番地步，但我們卻不能自暴自棄，哪怕不祭先輩之靈，也要為後代子嗣拼搏出一條錦繡前塵來。”
聞言，眾人皆沉默靜思，村長先而開口，“山花，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眾村民皆目光灼灼地看向澤彥，期望有人能給迷茫無助的他們指條通天大道。
澤彥朗聲道︰“方才你們有听到那幾個兵士說的話吧？既然有一起義軍能被朝廷招降，給予錢財、田地、糧食安撫，那我們為何不能效仿那支起義軍，也揭竿起義，擴招人手，等人數多達一兩千時，再等朝廷過來招降我們。”
澤彥深知對于這些普通的小老百姓，風險小，且短時間就能看見的利益才能打動他們，若跟他們說什麼當真起義造反，推翻朝廷統治，以待來日封爵受官等等，他們一準是不敢的。
目標太大，風險太高，那是他們的認知盲區，容易使他們事還沒干，就自己把自己嚇倒了。
推翻統治，封爵受官，那是要同讀過書，開了智的人才能說的。
“好主意。”
“這事我咂摸著應該能干。”
“我剛還听說帶頭的還有人被封了官做。”
“......”
果然，澤彥話頭才剛一說，眾人當即議論紛紛，贊同應和起來。
澤彥抬手下壓，道︰“大家安靜，听我說。”
澤彥跟前之人立即收聲，見後面之人沒听到話，趕緊高聲提醒，不出片刻，七八十人的隊伍安靜了下來。
澤彥滿意的點點頭，笑道︰“我們要是想要得到朝廷的招安，首先就得平安的活到那個時候，而要想平安活到那個時候，又首先需要糧食，保證我們還能活著；再來是武器和武力，保證我們的糧食和生命安全。”
“再然後，我們需要很多的糧食和武器，以及強大的武力，只有這樣，外人看著才會有安全感，才會願意跟著我們做事，我們才能湊足兩三千人的起義軍，叫朝廷重視我們，招安我們。大家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
“沒錯。”
“你說得對。”
“......”
一時間隊伍又鬧哄哄起來，澤彥抬手下壓，有了剛才的經驗，隊伍很快又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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