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成霄不得不承認，他們被陛下放棄了。
他鞠躬盡瘁大半輩子，如今都快五十高齡了，居然被自己的君主拋棄了。
凌成霄也自問過，效忠這樣的君王，值得嗎？
凌成霄尚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年輕大夫震驚的拉過一個又一個傷兵，驚嘆道︰“好了，你好了，你也好了，全都好了，不是障眼法是真的，真的有山神娘娘，姑父這世上竟真的有神明。”
凌成霄被他喊回了神，立馬意識到，這些傷兵真的遇到神明了。
再厲害的醫者，哪怕華佗扁鵲再世，也不可能一夜之間讓斷腿的人站起來，肚子破了的人好起來……
只有神明，有如此偉力。
如此亂世，突然冒出來一個神明，還救了他們軍中的傷兵，凌成霄不知道這是福還是禍。
凌成霄厲聲問道︰“是誰告訴你們祈求山神娘娘的？”
高大豆身為第一個祈求山神娘娘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望向他。
高大豆撓了撓頭站了出來︰“將軍，是我。”
凌成霄看著高大豆開口︰“我記得你，你傷了有幾日了，為何今晚才祈求山神娘娘救你？”
凌成霄氣勢足，尋常小士兵都有些怕他，高大豆也是。他結結巴巴的說︰“我做夢夢到我小妹了，小妹讓我求山神娘娘庇佑，我醒了就求了，然後山神娘娘把我身上的傷治好了。”
“山神娘娘是我們鳳凰山供奉的，我的幾位同鄉見我傷好了，也祈求山神娘娘救命，然後大伙就一塊求山神娘娘了。”
世上還有如此神異之事，凌成霄看著這些活蹦亂跳的傷兵，眼見為實，由不得他不信。
高大豆說完之後，鼓起勇氣開口︰“將軍，讓軍中所有人都拜我們鳳凰山的山神娘娘吧。如今了糧草見底了，只有山神娘娘才能救我們。”
糧草見底不是什麼秘密，因為前些日子軍中的伙食就改為兩日一頓了，這種吃法只能保證人餓不死，但士兵們一個個餓的眼楮都綠了。
最絕望的是，就算兩日一頓，軍中的糧食也只夠他們吃半個月的了。
若這半個月陛下還未派軍隊支援，他們軍隊十多萬人，將會活活餓死在這里。
凌成霄知道，陛下肯定是在怨他沒把皇後搶回來，覺得他沒用，索性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得了。
陛下也不怕他帶著軍隊造反，一是他們沒有糧草，二是他們離首都甚遠，三是凌成霄的妻妾兒女都在首都，若他有逆反之心，直接喜提九族消消樂。
想到這些，這位戎馬半生的老將，一直筆直的背脊佝僂下來。
陪伴他無數次戰爭的李副將擔憂的看著他，語氣猶豫的說︰“將軍，若是山神娘娘真的能救我們十多萬士兵，我們就向山神娘娘投誠吧。”
凌成霄震驚李副將能說出這種話，他的親族也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啊。
將只能有一個君王，他們投靠山神與叛軍又有何區別？
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李副將看懂了他的眼神，眼神悲切︰“將軍陛下不會派援兵過來，十幾萬士兵不能活活餓死。”
士兵戰死沙場，為國捐軀，死的光榮。但被君王拋棄，困于荒涼之地，活活餓死，死的太浪費，太窩囊了。
陳副將咬牙切齒道︰“是陛下拋棄了我們，不是我們叛變。”
普通士兵思維就更簡單了，他們原本都是民，想要的不過是能過吃飽穿暖的安穩日子。
陛下不是那種會讓百姓吃飽穿暖的好君王，相反陛下登基之後，賦稅一年比一年重，而且年年征兵年年死人。
沒經歷過內亂的人是不會懂的，帝王和叛王都要兵力，帝王強征，叛王強搶，上了戰場那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雙方士兵搏殺時，沒準能踫到被強搶去當兵的鄰居親人。
這樣的仗，打的真的毫無士氣，只會讓士兵心傷，心累，麻木。
他們早就不想打仗了，但他們是民，上面的人要用他們，他們就得沖在前面。
幾萬，十幾萬，幾十萬的死亡人數，對陛下來說只是紙上的數字，他只會關心這場仗是輸是贏，根本不會關心普通士兵的生死。
也許，跟著山神娘娘能過的好一些。
不都說，神明最是仁慈嗎？
凌成霄在糾結，在沉默，君王可以輕易放棄臣子。但讓一個忠心耿耿的臣子放棄自己效忠的君王，太困難了。
突然，年輕大夫跪在凌成霄身前，言辭懇切︰“姑父，求您投奔山神娘娘吧。”
凌成霄皺著眉頭看他︰“卯噙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卯噙抬頭看著凌成霄︰“姑父我並非醫者，您讓我擔任軍醫一職，不過是不想我上戰場。您不想我死，我也不想您死，不想這十幾萬與您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死。”
“之前，我們沒辦法，但現在我們可以投奔山神娘娘。我知您是忠臣，但當今聖上配不上您的忠心耿耿！我相信，姑姑與表弟表妹在這里，也會讓您這麼做。”
卯噙的最後一句話，讓凌成霄一怔。
他想到了自己溫柔卻堅毅的妻子，還有他們生下的兒女，他們都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如卯噙所說，他們若是妻兒在此，面對十幾萬士兵的生死存亡，他們也會如卯噙一般勸他。
卯噙︰“姑父放心，姑父還有卯噙，卯噙日後為姑父養老。”
凌成霄正動容呢，听到這句話一腳就踹過去了，他怒道︰“臭小子，老子還輪不到讓你養。”
卯噙一腳被踹翻，胸口生疼，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不停的揉。他覺得特別委屈，他沒說錯話啊。
表弟表妹都不在，姑父現在身邊就他一個後輩，他給姑父養老很合理啊，為什麼姑父要踹他？
這樣一鬧，凌成霄突然就想開了。
他又不是神明，他顧不了遠在他之外的人。但眼前軍隊里的十幾萬士兵的死活，全憑他怎麼選。
凌成霄︰“傳令下去，軍隊集合，我們一同向山神娘娘祈禱，祈求成為山神娘娘的軍隊。”
他身邊的幾位副將齊聲道︰“末將領命。”
凌成霄嘆息一聲，呢喃道︰“夫人別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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