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里的空調嗡嗡作響,將冬日的冷氣隔絕在外。
    張澤謙捏著鋼筆的手指頓了頓,目光從攤開的文件上移開,落在門口那個身影上。
    向宏穿著熨帖的夾克,卻沒了往日里的從容,額角甚至沁出層薄汗,腳步都比平時慢了半拍。
    “你不好好在市政府待著,跑我這干嘛來了?”張澤謙把鋼筆擱在硯台邊,指節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語氣里帶著幾分慣常的威嚴。
    卻也藏著點不易察覺的疑惑——向宏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可不像是來匯報工作的。
    向宏反手帶上門,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貼著辦公桌邊沿飄過來的︰“書記,我這幾天總覺得心里頭不踏實,坐立難安的。”
    “昨兒托人打听了下,省紀委那邊……好像在查我。”
    向宏說這話時,眼楮瞟著牆角的綠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公文包的搭扣,指腹都泛了白。
    “啪”的一聲,張澤謙手里的搪瓷杯重重磕在桌角。
    張澤謙猛地坐直身體,眉頭擰成個疙瘩︰“確定嗎?”
    這可不是小事,向宏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真要是出了岔子,牽一發而動全身。
    “確定。”向宏抬起頭,眼神里帶著點乞求和篤定。
    “紀委的李副書記,跟我走的比較近,私下里透的口風,錯不了。”
    張澤謙盯著他看了半晌,辦公室里只剩下空調的風聲。
    “你自己有沒有問題?”張澤謙的聲音沉了沉,目光像探照燈似的,直直射向向宏。
    向宏的臉“唰”地紅了,從耳根一路蔓延到脖頸。
    他張了張嘴,喉結動了動,最後還是耷拉下腦袋,聲音細若蚊蚋︰“書記……我……”
    那副模樣,哪里還用多說。
    張澤謙心里咯 一下,手指在桌面上快速點了點︰“情況大不大?”
    “不大,真不大。”向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抬頭解釋。
    “就是前兩年,一個老朋友搞了個項目,硬塞了點干股,在我愛人名下,沒多少,也沒分紅……”
    向宏越說越沒底氣,到最後又低下了頭。
    “行了,這事我知道了。”張澤謙揮了揮手,語氣里帶著點疲憊。
    “你先出去吧,該干嘛干嘛,別露了破綻。”
    “書記,我……”向宏還想再說些什麼,比如問問接下來該怎麼辦,比如想求個明確的話。
    但張澤謙已經轉過身,背對著他望向窗外的梧桐樹,手不耐煩地擺了擺。
    向宏只好把話咽回去,輕手輕腳地帶上門,走廊里的腳步聲都透著倉皇。
    門關上的瞬間,張澤謙臉上的疲憊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鷙。
    他站在窗前,手指在玻璃上劃了個圈,眼底的光冷得像冰。
    向宏這小子,果然還是栽了。
    但紀委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動他的人,還瞞著他這個省委書記,這是把他當擺設了?
    隨即張澤謙拿起桌上的電話,手指在按鍵上頓了頓,直接撥給了省紀委辦公室。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慣常的威嚴,甚至帶了點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強生同志嘛,馬上來一趟我辦公室。”
    不等對面回應,“ 噠”一聲掛了電話。
    省紀委辦公樓里,許強生握著听筒愣了兩秒。
    張澤謙這語氣,不對勁。
    他放下電話,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隨即喊來秘書︰“把向宏的初步核查材料整理一下,我現在要用。”
    秘書應聲而去時,他從抽屜里翻出個筆記本,指尖在“向宏”那個名字上頓了頓——看來,該來的總會來。
    十五分鐘後,張澤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許強生推門進來,手里拿著個牛皮紙檔案袋,神色平靜︰“書記,您找我?”
    “你們紀委想干什麼?”張澤謙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晃出半杯,濺在文件上暈開個濕痕。
    “調查一個副部級干部,還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怎麼?你們省紀委是打算脫離省委領導,自己另起爐灶了?”
    許強生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他攥緊了手里的檔案袋,指節泛白︰“書記,我們是接到舉報,按程序……”
    “程序?”張澤謙打斷他,聲音更高了。
    “副部級干部的核查,按程序該先向省委匯報,你許強生眼里,還有沒有省委這個班子?有沒有我這個班長?”
    張澤謙站起身,走到許強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不管你們有什麼理由,副部級干部,輪不到你們紀委擅自調查。”
    “這事我會向中央匯報,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背過身,揮了揮手,再沒看許強生一眼。
    許強生站在原地,喉結動了動,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
    他轉身走出辦公室,帶上門時,听見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冷哼。
    辦公室里,張澤謙煩躁地踱了兩步,拿起電話又放下。
    許強生他們這是在挑戰他的權威,必須壓下去。
    張澤謙想了想,翻出一個加密通訊錄,找到“楊棟主任”的名字,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起,那邊傳來楊棟溫和的聲音︰“喂?”
    “楊主任,我是張澤謙啊。”張澤謙的聲音立刻緩和下來,甚至帶了點笑意。
    “哦,是澤謙啊,怎麼了?”楊棟的語氣也輕松了些。
    “有件事,我得向您和組織匯報一下,情況有點嚴重。”張澤謙的聲音瞬間沉了下去,透著股凝重。
    電話那頭頓了頓,楊棟的聲音也嚴肅起來︰“說吧,什麼事?”
    “是這樣,我們省紀委書記許強生,在我這個省委書記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私下里調查一位副省長。”張澤謙刻意加重了“完全不知情”和“私下里”。
    “這可不是小事啊,楊主任。”
    “副部級干部,省紀委能說查就查?我剛才叫他來問話,他支支吾吾的,什麼也不肯說。”
    張澤謙停了停,語氣里添了幾分憤然︰“您說,這眼里還有沒有組織紀律?這樣的人,根本不適合在紀委書記的位置上待著。”
    “我請求紀委考慮,把他調離漢東省,我這邊完全可以簽字放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楊棟的聲音︰“行,這事我知道了。”
    “你也別生氣,我讓紀委的同志先把案子接過來。”
    “要是沒問題,肯定會還這名干部一個公道。”
    “好的好的,楊叔,謝謝您。”張澤謙立刻改了稱呼,語氣里帶著點感激。
    “呵呵,跟我還客氣什麼。我這邊還有個會,先這樣。”
    “好的好的,您先忙,您先忙。”
    掛了電話,張澤謙靠在椅背上,長長舒了口氣。
    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已經涼了的茶水,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
    劉小峰想動他的人,沒那麼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