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迪諾已經放開了鈴奈。他轉身,帶著一種決然向外走去。
“迪諾、先生……?迪諾先生!”
鈴奈下意識地認為自己該追回迪諾,然而迪諾像是听不到她的聲音那樣往前走去,再也沒有回過一次頭。
出了北條家,走在並盛町的街道之上,迪諾忽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現在的迪諾既不想面對綱吉和他的左右手,也不想回酒店和羅馬利歐面對面。
“哈……哈哈……又、搞砸了啊,我——”
干笑溢出喉嚨變成了自嘲,連悲哀都擠不出來,最後剩下的情緒只有沮喪。
鈴奈怔怔。她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不明白。她覺得自己必須要去直面一些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又想不出自己究竟忽略了什麼。
“母親大人∼”
就在鈴奈雲里霧里地站著發呆的時候,從彭格列地下基地來到北條家的伊麗莎白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
伊麗莎白不是那種會為了一件事情消沉許久的人。她是還在和阿爾法多鬧別扭,可是她不會因此就擺出一張臭臉,對誰都是不冷不熱的諷刺上幾句。況且就算伊麗莎白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在鈴奈面前她還是那個愛撒嬌的小女孩兒。
見到了鈴奈,伊麗莎白自然是想也不想的就抱住了鈴奈的頸項,等鈴奈發出被嚇到了的聲音伊麗莎白才注意到了鈴奈的異樣。
“母親大人?這是發生了什麼嗎?”
把鈴奈的事情看得比天還大,伊麗莎白的神情嚴肅了下來。
“不、沒有,只是……”
只是什麼呢?鈴奈想不出形容。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囁喏道︰“迪諾先生他——”
听到“迪諾”兩個字,伊麗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總結道︰“我知道了。一切都是那匹種|馬的錯。不管發生了什麼反正都是那匹種|馬的錯。母親大人是絕對不會有錯的。所以請不要自責。”
“……”
見伊麗莎白這麼粗暴簡單地就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到了迪諾的身上,鈴奈只覺得自己又讓伊麗莎白誤會了迪諾。自己再次做了對不起迪諾的事情。
“……不是這樣的……”
“什麼?母親大人?”
用碧璽般的眸子凝視著鈴奈,伊麗莎白的眸子中透出了疑惑。
“不是這樣的!迪諾先生沒有錯!錯的一定是我才對!”
鈴奈神情激動了起來,她的話讓伊麗莎白怔了一怔。
“現在我還不知道我是錯在了哪里,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想到的……總之,這次錯的一定不是迪諾先生。”
話到用時方恨少。話說到這里,鈴奈沒用的詞窮了。
見鈴奈努力想為迪諾開脫,伊麗莎白又道︰“母親大人不用為那個禽|獸說話。我明白的哦?那個人總是想對母親大人做一些過分的事情——”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歉疚與混亂使鈴奈再也憋不住內心涌出的困惑,平時總是規規矩矩地听著別人把話說完的她打斷了伊麗莎白︰“未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未來的迪諾先生對我做了什麼?為什麼伊麗莎白和阿爾法多會那麼的討厭迪諾先生?”
“未來的我覺得迪諾先生對我做的是討厭的事情嗎?如果是,為什麼我要一直忍受著他對我做討厭的事情而我一直不反抗呢?就算我反抗不了,為什麼我不逃走呢?”
“那是——”
沒有想到鈴奈會這樣激烈地質問自己,伊麗莎白一時間有些僵硬。
“還是說未來的我沒有作為你們的母親陪伴在你們的身邊嗎?如果不是,那為什麼作為母親的我不阻止你們討厭你們的父親?”
積蓄已久的焦躁醞釀成了一連串咄咄逼人的質問,顧不得自己現在這麼和伊麗莎白說話是不是像一個“母親”,鈴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
“未來的我太奇怪了啊!”
“!!”
肩頭猛地抖動了幾下,像是被鈴奈的話嚇到了那樣,伊麗莎白後退了兩步。繼而用一種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一般地眼神看向了鈴奈。
(我、明明、只是想安慰母親大人的……)
結果卻遭到了這樣不留情面的質問,且還讓自己最重視也是最愛的人說出了質疑她自身的話。
心里酸酸的,像是被小蟲蟄了一口。眼里有濕潤分泌了出來,伊麗莎白卻死憋著堅決不讓那濕潤匯聚成淚水從自己的眼眶里掉下來。
(這種時候哭、就會變成用淚水逼迫著母親大人讓步了……)
“對、對不起……母親大人……”
咽下委屈的哽咽,伊麗莎白道了歉。
鈴奈張了張嘴,她想說伊麗莎白沒有錯,錯的是自己,自己說得太過分了。可她又不想收回自己說的話。因為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出自肺腑,沒有半點虛偽,亦沒有一點做作。
“怎麼了?”
沒找到斯夸羅,先一步返回的葛羅利亞一進北條家客廳就感覺到了空氣中的怪異感。他開口問,卻沒有人回答他。
“我、我出去一下……”
伊麗莎白說著逃也似地快步跑了出去。鈴奈則是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是精神整個的被抽離了身體。
先是父親,後是女兒。加百羅涅家的父女在一個上午用差不多的退場方式、帶著差不多的心情離開了北條家。
伊麗莎白和迪諾一樣想不到可去的地方,只能漫無目的地游蕩在街頭。
(是啊……)
(是呢。)
雖然有點“事到如今”的感覺,可是和鈴奈、迪諾還有雙胞胎哥哥阿爾法多一起生活了十五年的伊麗莎白第一次認識到了“北條鈴奈”是個怎樣的人。
年輕的鈴奈看上去比未來身為人母的鈴奈看上去更加的柔|軟嬌弱好欺負,然而未來作為“母親”的鈴奈鮮少生氣,幾乎沒有指責過兒女,連大聲說話都很少見。年輕的鈴奈平時脾氣依舊很好,但是到了生氣的時候,她會把憤怒完全地表現在言行舉止以及神情之中。
鈴奈並不是伊麗莎白想象中那種會把所有的憤怒和委屈都壓抑在心中的人。
她的性格普通的好,既無苦大仇深的憋屈,亦無目空一切的淡泊。她並不比其他十六歲的女孩子更成熟,也不比其他十六歲的女孩子更有余裕。
(所以、不是“不會生氣”,是真的“不生氣”。)
被生父做了這樣那樣的事的生母並不生生父的氣。這個結論其實並不難得出,一直以來她只不過是不想承認而已。眼下這種結論被鈴奈本人擺在了伊麗莎白的面前,伊麗莎白再也不能無視這個自己並不喜歡的結論。
紅著眼眶走到自己沒有來過的街道上,剛繞過街角伊麗莎白就看到了坐在大樹之下,對著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發呆的迪諾。
嫌惡迪諾成了習慣,伊麗莎白本能地想要拔腿離開有迪諾在的地方。卻發現年輕的跳馬雙目無神,說好听了像一座雕像、說難听了像一堆燃盡了的灰燼那樣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用手背擦了擦自己濕潤的眼角。再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兩下,伊麗莎白這才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樣來到了迪諾的面前。
“——一個人坐在這里干嘛啊?簡直有礙瞻觀。”
只懂得用這種口吻與自己的生父說話的伊麗莎白一開口就像是在找茬。
“……”
看清了擋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伊麗莎白,身體微微一動的迪諾沒有說話。
“喂!你給我說話!”
第一次被迪諾這麼徹底的無視,伊麗莎白生氣了起來。
于是,迪諾的嘴唇有氣無力翕動了幾下︰“……你想听我說什麼呢?”
“這……”
伊麗莎白語塞,迪諾卻是說了下去︰“你啊,真的是我和鈴奈的孩子嗎?為什麼你那麼討厭應該是你親身父親的我?……不,現在這些也不重要了吧……”
“……你和那孩子、你的兄長會存在的未來,根本不會存在——”
琥珀色的眸子倒映出伊麗莎白嬌美的容姿,迪諾的神思卻是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像是終于抓住了一個可以听他說話的人那樣開始絮絮叨叨,又像是自己說給自己听那樣不斷地自言自語。
“我第一次和鈴奈見面,就是在這個地方……”
許多年前,少年一覺醒來便到了從來沒有去過的異國城市。在那里,少年邂逅了少女,因為少女而得到了繼續努力下去的勇氣。
又是一覺醒來,少年再也找不到少女。像是做了一個夢的少年就這樣等到了與數年前音容笑貌毫無改變的少女。這一次,少年從少女這里得到了能與親人面對面的勇氣。
可是少女又一次消失了。
等待著等待著等待著。在看不到盡頭的等待中少年幾近絕望,他想鎖住從天而降的少女,又因為少女的一句或許不會實現的承諾而再度開始了等待。而這樣的等待,亦需要太多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