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塞的城牆如同巨獸冰冷的脊骨,在黎明前最深的墨色里沉默地延伸。
周若瑤獨立于高聳的雉堞之上,水藍色的紗裙被凜冽的朔風卷動,勾勒出單薄卻倔強的輪廓。她的目光穿透濃得化不開的寒霧,死死盯在西北方。
那是寒霜隘口的方向,一片被死亡與魔氣浸透的絕域。
兩天了。
整整兩天兩夜,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鈍刀子割在心尖。
洛逸塵的身影消失在那個方向,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杳無音訊。
要塞的狂歡早已落幕,劫後余生的戰士們在短暫的亢奮後,被巨大的疲憊和傷痛拖入沉眠。
只有她,仿佛被釘在了這冰冷的城牆上,成了唯一的守望者。
指尖深深摳進粗糙冰冷的石縫,冰晶刺破了皮膚,滲出細微的血珠,卻渾然不覺。
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塊,冷風灌進來,帶著要塞外未曾散盡的硝煙和血腥味,還有……一絲揮之不去的、屬于他的氣息殘留。
“逸塵……”無聲的呼喚在唇齒間破碎,被風卷走。
身後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踏碎了城頭的死寂。
周若瑤沒有回頭,她的感知早已捕捉到那股熟悉的、帶著帝國宮廷燻香與一絲病弱氣息的靠近。
宋韻兒裹著一件厚實的銀狐裘披風,臉色依舊帶著大病初愈的蒼白,卻比昨日多了幾分生氣。
她停在周若瑤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冰藍色的眼眸同樣投向那一片被寒霧封鎖的黑暗,眼神復雜。
她看到了周若瑤挺直的、仿佛永遠不會彎曲的脊背,也看到了她緊握成拳、指節泛白的手,以及那被風吹得凌亂飛舞的冰藍色長發下,一閃而過的、深不見底的擔憂。
那是一種她永遠無法企及的親密與牽絆。
酸澀如同藤蔓,瞬間纏繞了心髒,讓她呼吸微微一窒。
“周姐姐。”宋韻兒的聲音帶著刻意維持的平穩,打破了沉默。
周若瑤緩緩轉過身,臉上的冰霜之色在轉身的剎那斂去大半,恢復了慣有的清冷疏離,只是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疲憊與憂慮,依舊清晰可見。
“公主殿下。”她微微頷首,目光掃過宋韻兒略顯單薄的身體,道“夜寒風疾,殿下傷勢未愈,不該在此吹風。”
“躺不住。”宋韻兒輕輕搖頭,走到周若瑤身側的垛口旁,與她並肩望向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輕聲道“心里……總是不踏實。”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周若瑤被寒風凍得微微發紅的側臉上,輕聲問道“他……還沒有消息?”
周若瑤的指尖在冰冷的石垛上無意識地劃過,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那望向遠方的目光,仿佛要將那厚重的寒霧燒穿。
片刻,她才極輕微地搖了搖頭,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沉重的力量砸在宋韻兒心上“沒有。”
這個簡單的否定詞,讓城頭的空氣瞬間又凝固了幾分。
宋韻兒的心沉了下去,看著周若瑤清麗側臉上那難以掩飾的落寞,那份深藏心底的酸楚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防。
她用力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翻涌的情緒,低聲道“你很擔心他。”
周若瑤沉默著,冰藍色的眼眸深處似有波瀾起伏。過了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像飄在風里的碎冰“是,也不是。”
她微微側過頭,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宋韻兒臉上,帶著一種宋韻兒從未見過的復雜情緒“擔心他孤身犯險,魔巢詭譎,維拉狡詐陰毒,縱然他實力超凡,也難保萬全……這是‘是’。”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投向寒霜隘口的方向,語氣里卻多了一份磐石般的篤定“但‘不是’……因為他是洛逸塵。他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星輝城外如此,今日,亦如此。我相信他。”
這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像一根無形的刺,精準地扎在宋韻兒心口最柔軟的地方。
她看著周若瑤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堅定,那份唯有生死相托才能淬煉出的默契,只覺得喉嚨發緊,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彌漫開來。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任何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將蔓延開時,周若瑤忽然話鋒一轉,語氣恢復了清冷“殿下氣色恢復不少,看來慕容家主的治療星陣效果顯著。”
宋韻兒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對方是在轉移話題,也是給她一個台階下。
她勉強扯出一個笑容,順著話頭道“是,感覺好多了。多虧了天兒姑娘的星陣和慕容家主的星力疏導,體內那股陰冷滯澀的感覺消退了大半,只是……”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脖頸間那道淡淡的紫色疤痕印記,道“這里偶爾還會傳來一絲微弱的悸動,像有什麼東西在里面沉睡。”
周若瑤的目光立刻變得銳利如刀,落在宋韻兒撫著印記的手指上“悸動?什麼時候,有何規律?伴隨何種情緒波動?”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探查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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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韻兒被她的氣勢懾住,仔細回想了一下,搖頭道“並無明顯規律,很微弱,一閃即逝。情緒……倒也說不上什麼特別的,只是每次悸動時,心緒會莫名地有些低沉煩亂。”
周若瑤秀眉緊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寒光閃爍。
維拉的魔種印記果然詭異,即便被甦導師的力量強行淨化壓制,依舊難以根除,甚至還能隱隱影響宿主的心緒。這絕非長久之計。
“殿下務必時刻留意,若有任何異常,立刻告知我或天兒。”周若瑤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肅,道“維拉雖死,其毒猶存,不可掉以輕心。”
宋韻兒鄭重地點了點頭“我明白。”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沉默,但這次沉默的焦點,已從洛逸塵轉向了那潛伏的危機。
周若瑤的目光重新投向寒霜隘口,只是這一次,那份擔憂之外,更多了幾分沉甸甸的責任感。逸塵在外搏殺,她要替他守好這後方,絕不能讓內憂再次爆發。
“周姐姐,”宋韻兒的聲音帶著一絲猶豫,打破了沉默,道“關于慕容家主……你似乎有些疑慮?”
周若瑤眼神微凝,並未否認“公主殿下也察覺到了?”
宋韻兒微微蹙眉,回憶道“兩天前在靜室,慕容家主听聞陣樞有變時,反應確實有些……過于急切了。她一向沉穩持重,即便是天穹之壁被卡隆轟擊時,也不曾如此失態。而且……”
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隨後繼續道“她的眼神,總感覺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幾年前在皇城夜宴上見過她,那時的慕容家主,明艷照人,顧盼生輝,一舉一動都帶著世家貴婦的風情與掌控感。可如今……感覺沉郁了許多,眼神深處,似乎藏著很深的疲憊和……一種我說不上來的東西。”
周若瑤心中一動,宋韻兒的觀察印證了她的感覺。
她沉聲道“不僅是眼神。氣息、星力波動,都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滯澀,與她維持‘天穹之壁’時那份磅礡精純截然不同。仿佛……有一層無形的隔膜籠罩著她。”
“你懷疑……”宋韻兒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驚悸。
“懷疑她已被維拉的力量侵蝕,甚至……控制?”周若瑤冰藍色的眼眸銳利如冰錐,“維拉精于精神寄生,魔種無形。要塞高層之中,她是接觸核心陣樞和殿下靜室最頻繁、也是唯一有能力維持‘天穹之壁’的人。若維拉要埋下‘眼楮’甚至‘手’,她無疑是最佳的目標。”
宋韻兒倒吸一口冷氣,臉色更白了幾分。
若真是如此,那要塞內部豈非依舊危機四伏?
慕容世家在天穹帝國根深蒂固,又是天穹帝國重要的力量,慕容雅晴更是位高權重,一旦她出了問題……
“我讓天兒暗中留意陣樞和慕容雅晴的動向,”周若瑤繼續道,聲音冷冽,“可惜,天兒傳回消息,慕容雅晴在陣樞處處理能量紊亂,並無明顯異常舉動,她自身的精神波動也探查不出被深度侵蝕的痕跡。要塞其他人,包括大殿下在內,都只是說她是因連番大戰、損耗過巨而心緒不穩。”
線索似乎中斷了。
慕容雅晴的異常仿佛只是過度疲憊下的偶然失態,沒有任何實質證據指向她已被魔染。
“難道……真是我們多心了?”宋韻兒帶著一絲僥幸問道。
周若瑤緩緩搖頭,目光更加深沉“直覺告訴我,沒那麼簡單。維拉的魔種,絕不會如此輕易留下破綻。或許,她的侵蝕方式,比我們想象的更加隱蔽,更加高明。”
就在兩人陷入沉思,城頭的寒風似乎都帶上了一絲詭譎的意味時——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無上鋒銳意志的空間震顫,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瞬間穿透了厚重的寒霧,清晰地傳遞到城頭。
周若瑤和宋韻兒同時猛地抬頭。
只見西北方的天際,那濃得如同凝固墨汁的寒霧深處,一點微弱的銀芒驟然亮起。
那光芒初時如星,極其黯淡,卻在下一個瞬間,驟然膨脹加速。
嗤啦——!
如同利刃撕裂布帛。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銀光,帶著斬破一切的決絕意志,悍然撕開了粘稠的寒霧屏障,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狠狠劈開一道璀璨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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