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箱蓋輕落，僅剩一抹銀光從縫隙間漏出時，杜寒心頭忽生異感，似已被拖入某種不可逆轉的局面。
如今置身其中，方知融入此圈並非易事，與昔日靠軍糧勉強果腹的小官相比，此刻身份已是霄壤之別。
初讀《範進中舉》，只覺荒誕，今親身經歷，方悟其狂喜由來。
借此一事，杜寒深感，“取”遠不及“予”之便捷。
朝廷每年撥付五六百萬兩遼餉，然遼東將士常陷欠薪困境，底層兵卒連溫飽皆成難題，唯有將領親兵及少數精銳例外。
在遼東，手握權力者，無論文武，無不腰纏萬貫，就連建虜見祖大壽府邸，也驚呼其奢華勝過商賈巨富。
待孫元化離去後，杜寒將十只沉重的大箱依次堆疊，每箱約有七八十斤，搬運頗費力氣。
整理完這些銀箱，他才想起早上孫元化送來的小箱，隨手打開查看究竟。
箱內首現一束芹菜，杜寒不明所以，只覺必有寓意。
另有幾件雜物散落其中︰一小包紅豆、一小包蓮子、一小包紅棗以及一條風干肉脯。
底部壓著一只紅綢布袋，觸踫之際傳來叮當之響。
取出細瞧，不出所料，竟是百十來塊銀鋌，總計二三十斤，按明制換算約三百兩。
以往讀到江湖豪杰飲酒作樂，動輒支出數百兩，杜寒並未留心，今日方覺其夸張。
杜寒如今才明白問題的關鍵，若真拎幾百兩銀子上門，恐怕得用肩扛，揣懷里根本不可能。
觀察片刻後，杜寒將那些物件重新放回原處，僅留下那捆芹菜與那條豬肉，喚來王鵬吩咐他將這兩樣東西送往驛館廚房。
白吃白住數日，盡管大明律例無需付費，但貢獻些許物品表表心意也是理所應當。
前世杜寒便習慣以一文錢當十兩使，此次送芹菜至廚房，也算殊途同歸。
王鵬雖滿腹疑惑，卻未敢多問，待他剛提著芹菜和豬肉離開，西勞便來訪。
“本想早些來找杜百戶，見孫先生在此，便稍作等候。”
西勞的大明官話尚可，但他卻偏要說英語，邊說邊回頭確認門是否關嚴實，顯然不願旁人听見。
“你講英語，此處除你的部下外無人听懂，莫非你有何不可告人之事隱瞞他們？你拖欠他們的佣金了？”杜寒忍俊不禁，戲謔道。
“杜百戶取笑我了，佣金由孫先生直接發放，我哪有機會欠呢？”西勞老臉泛紅，隨即嚴肅起來，“上次您提及建立東印度公司的想法，不知是真心如此還是隨口一提？”
杜寒並未直接回應，而是反問西勞︰
“怎麼，西勞先生已有決斷？我區區一個小百戶，既無權也無錢，您真打算與我聯手？”
“有權有勢之人不敢冒險，即便想做也不會像杜百戶這般果敢，讓他們動用朝廷資金倒是可以，但讓他們參與這類事務肯定不行。”
西勞毫無玩笑之意，擺出一副令人厭煩的談判姿態，聳聳肩說道︰“杜先生輕而易舉就能打造兵器，對火器造詣深厚，又通曉英語幾何，我相信您既然提議成立東印度公司，必定有應對競爭之道，若不與先生合作，還能與誰攜手？”
“請坐，西勞先生。”杜寒听完波瀾不驚，揚下巴示意繼續，“接著說吧！”
“謝謝。”西勞致謝後坐下，眼中忽現熱情，好似找到珍寶一般，“杜百戶精通道器，隨便提及便能獲益匪淺，例如測距法之類，您是否還有其他未言之技？”
“就這些？”杜寒冷笑道，“你找我合作的最大理由，是我實力薄弱，你能掌控大局。
不過你倒是說對了一點，我確實藏了一些你看不到的東西，這些東西足以讓你在海戰中佔據絕對優勢。”
杜寒說到這里忽然住口，雙腿架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往後一靠，十指交扣置于胸前，就這樣靜靜注視著西勞。
"杜先生……您居然通曉海戰？"西勞瞪大雙眼，臉上泛起紅暈，被杜寒識破隱秘後，他的神情愈發窘迫。
沉默片刻後，在西勞探詢的眼神中，杜寒緩緩說道︰"若要與我合作，你需要先準備這些︰首先是最少兩艘、最好三艘五百至六百噸級的蓋倫艦，越大越好。
這種噸位的蓋倫艦配備雙層炮甲板，能輕松安裝四十門二十四磅重炮。
你可以暫時用十八磅炮應付孫給事，但我心里有數，想打海戰，沒有二十四磅炮根本行不通……"
杜寒舒適的半躺半坐，不像典型的明朝官員那般正襟危坐，語氣卻依舊不緊不慢︰"不過，西勞先生，請別拿卡拉克船來蒙我。
那種船並不適合作戰，而且你也弄不到超過四百五十噸的卡拉克船。
自1570年起，葡萄牙就規定開往東方的卡拉克船不得超過這個限制，我認為西勞先生也沒法從英國人那里搞到大型卡拉克船……"
"杜先生……"
西勞猛地站起，僅憑杜寒這幾句話，他就確信，即便杜寒對海戰所知有限，也必定精通航海之術。
這一發現令西勞震驚不已，同時也感到莫名失落。
他呆呆望著杜寒，一時語塞。
葡萄牙曾是首個全球性殖民帝國，盡管今非昔比，但仍保留著世界一流造船技術和船隊。
早期往來東方的卡拉克船平均噸位都在六百噸以上，部分甚至超過千噸。
然而，1562年，一批大型卡拉克型商船在前往東方途中于好望角遇風暴沉沒。
因此自1570年起，葡萄牙向東航行的商船噸位被限定在四百五十噸以內。
這些事情，明朝人並未在意，西勞記憶中也從未有哪個西方人主動提及此事。
雖然大明實施嚴厲的海禁政策，但在表面上仍嚴禁下海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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