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工商局那場驚天動地的抓捕,如同投入洛陽市權力深潭的巨石,激起的巨浪還未平息,更深的漩渦已在醞釀。
洛陽市,一棟掩映在森森梧桐樹影中的青灰色小樓,書房里只亮著一盞綠罩台燈。
紅木書桌後,一個穿著藏青色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者,緩緩放下手中那份字跡潦草、顯然是從特殊渠道緊急遞進來的密報。
“周秉坤……”
老者聲音平緩,听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能凍結空氣的寒意,
“退下去養老的人,骨頭倒是沒軟。還有那個姓陳的小廠長,紀委的小蝦米錢剛……好,很好。”
他拿起桌上的紫砂壺,對著壺嘴啜了一口,動作優雅,眼神卻銳利如鷹隼。
“動我的人,招呼都不打一聲。這是打我的臉。”
“告訴商業廳廳長老林,洛陽市一食品廠那個特供資格,重新評估!派工作組下去,規格要高!”
“重點查!查他們的生產流程、衛生標準、原料來源!特別是……他們那個新廠長陳建華的底細,給我往祖墳上刨!”
“是,王老!”
秘書屏息應道,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還有,”
王老放下茶壺,眼皮微抬,寒光一閃。
“周秉坤不是喜歡管閑事嗎?他那個在市農研所的兒子,論文是不是快評職稱了?材料……再好好審一審。”
“是,我這就是辦!”
洛陽市第一食品廠,午餐肉罐頭的生產線正發出全負荷運轉的轟鳴。
陳建華吊著石膏臂,站在控制台前,眉頭緊鎖,盯著壓力表。趙莉莉快步走來,漂亮的臉蛋上帶著少有的凝重。
“市廳的特派工作組,明天進駐。”
她聲音壓得很低,“帶隊的是林廳長的親信,李國棟。來者不善,肯定是沖著特供資格來的。王老的反擊開始了。”
“查就查。”
陳建華頭也沒抬,手指在冰冷的控制閥門上劃過。
“罐頭經得起查。”
“沒那麼簡單。”
趙莉莉搖頭︰“王老要的是名正言順地拿掉這個牌子。沒了特供,廠子就沒了護身符,鄭宏的余黨,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債主,立刻就能撲上來把廠子撕碎!周老那邊……”
她話沒說完,廠辦通訊員氣喘吁吁地跑來︰
“廠長,趙組長!周老電話,讓您立刻去市委小會議室!”
……
市委小會議室,煙霧繚繞。
周秉坤靠窗站著,手里夾著一支沒點燃的煙,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錢剛坐在一旁,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銳利。
陳建華推門進來。
“坐。”
周秉坤沒回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異常沉穩,“
市廳工作組的事,知道了?”
“剛知道。”
陳建華拉開椅子坐下,腰板挺直。
“王老動真格的了。”
周秉坤轉過身,目光如電,直視陳建華︰“工作組只是個幌子,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掐死你們廠的特供資格,斷你們的生路,然後名正言順地把你這個刺頭拔掉。”
“我明白。”
陳建華聲音平靜。
“明白?”
周秉坤走到會議桌前,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微微前傾,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
“你拿什麼扛?你掀了鄭宏的桌子,炸了他地基,靠的是出其不意,靠的是趙家丫頭在軍區的關系,靠的是那批戰備肉!”
“現在呢?人家用規則壓你,用程序卡你!工作組代表的是市廳,代表的是上級檢查!你還能再掀一次?”
他目光灼灼︰“陳建華,你告訴我,你手里現在還有什麼牌?”
陳建華沉默了幾秒,抬起眼,眼神沒有絲毫退縮,反而像打磨過的刀鋒,亮得驚人︰
“我有一爐正在燒的罐頭,和幾千個等著吃飯的工人。”
“還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秉坤和錢剛︰“我相信,這罐頭送到前線,子弟兵吃了,不會拉肚子!”
周秉坤盯著他看了足足十秒鐘,忽然,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極淡、卻極其鋒利的笑意。
“好!”
他猛地一拍桌子!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罐頭!質量!這才是你的命根子,也是他們唯一不敢明著動手腳的地方!”
“工作組要來查,就讓他們查。查設備,查流程,查衛生,查得越細越好。你陳建華,給我釘死在生產線上!”
“一粒鹽,一塊肉,一個環節都不許出錯,拿出你在落萍縣搞農機廠那股子不要命的勁頭來!”
“其他的……”
周秉坤眼中精光爆射,帶著一種老辣棋手的決斷。
“錢剛!”
“周老!”
錢剛立刻站起。
“你的審查停了,但你的筆沒停,鄭宏的案子,拔出蘿卜帶出泥,市廳那個李國棟,他屁股底下就干淨嗎?”
“他在洛陽市工商系統的那幾個老關系,經不經得起查?證據,我要鐵證,在他工作組動手之前,給我準備好!”
“是!”
錢剛眼中燃起火焰。
周秉坤最後看向陳建華,一字一句,如同重錘定音︰
“你只管守住你的生產線,做出最好的罐頭!這把懸在你頭上的刀……”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老子替你擋!”
趙莉莉有些擔心的問道︰
“周老,你這邊沒問題吧?”
周秉坤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笑道︰
“放心,我是老了。但不是拿不動刀!去吧!”
說完,他擺了擺手,讓兩人離開!
走出紀委後,陳建華還是有些不放心︰
“趙組長,周老已經退休了,能行嗎?”
趙莉莉聞言,沉默片刻︰“走佬雖然退休了,但你別忘了,他在洛陽市這麼多年,人脈還是有了。鄭宏背後的王老,想動他也要掂量掂量!”
兩人一邊聊,一邊往食品廠走去!
第二天上午,剛九點。
三輛嶄新的上海牌轎車,在一輛警用邊三輪的開道下,氣勢洶洶地駛入市第一食品廠大門,卷起一路煙塵。
車門打開,市商業廳特派工作組組長李國棟,一個梳著油亮背頭、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人,在幾個同樣神情倨傲的組員簇擁下,邁著官步下車。
他身後跟著幾個市工商局新提拔上來、明顯是鄭宏余黨的干部,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
“陳副廠長呢?”
李國棟推了推眼鏡,聲音不大,卻透著居高臨下的倨傲。
“市廳工作組蒞臨檢查,主要負責人不到場迎接?這就是你們廠的態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