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離開了絕望之城。
那座埋葬了億萬怨魂的古都,如今已化作一片死寂的廢墟。
但在那片死寂之下,一抹新綠,正迎著極北凜冽的寒風,倔強生長。
他沒有回頭。
季玄送來的地圖在他掌心溫熱,上面用鮮血標記出的第二個坐標,像一只猙獰的眼楮,凝視著他。
恐懼深淵。
越是向北,天地間的氣息便越是詭異。
不再是絕望之城那種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而是一種無孔不入的陰冷。
風聲里,夾雜著若有若無的哭泣與尖叫。
冰冷的空氣鑽進肺里,帶來的不是清爽,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
恐懼。
這片天地,被一種名為“恐懼”的本源法則徹底浸染。
行至半途,前方的冰原開始扭曲。
腳下的萬年玄冰不再純淨,冰層之下,浮現出一張張扭曲、痛苦的人臉,無聲地嘶吼。
天空飄落的不再是雪花,而是一片片灰黑色的羽毛,帶著不祥與詭異。
“回來……”
“別再往前走了……”
“你會死……”
細碎的低語,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是情人的呢喃,又像是惡鬼的詛咒,試圖鑽進他的腦海,喚醒他內心最原始的怯懦。
王平安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他的道心,歷經輪回碾磨,見證枯榮生滅,早已堅不可摧。
這些小把戲,甚至無法在他心湖中激起一絲漣漪。
終于,他抵達了目的地。
大地在這里斷裂。
一道巨大到無法想象的黑色裂谷,橫亙在冰原的盡頭,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恐怖傷疤,將世界一分為二。
深淵之下,漆黑一片,深不見底。
濃郁如實質的黑霧翻涌不休,其中傳出的,是能讓仙佛都為之瘋狂的咆哮與哀嚎。
這里,就是恐懼深淵。
王平安一步踏出,身形如隕石般墜入無盡的黑暗。
落下的瞬間,周圍的場景轟然劇變。
他不再處于深淵,而是回到了那片崩塌的地底空間,邪神的觸手遮天蔽日,而他自己,本源耗盡,無力地跪倒在地。
“你救不了任何人!”
欽天監首座與皇室老祖的身影浮現,他們面容枯槁,眼神怨毒地指著他。
“是你害死了我們!”
下一刻,畫面再轉。
丹田氣海中,那枚包裹著李常光的光繭,“ 嚓”一聲,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隨後徹底炸開,化作漫天光點消散。
最深的擔憂,最恐懼的結局,被這深淵之力無限放大,化作最真實的幻象,直刺他的道心。
若是換做任何一個修士,哪怕是心志堅毅之輩,此刻也早已道心崩潰,徹底沉淪。
王平安的臉上,卻連一絲一毫的波動都沒有。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這就是你的手段麼?”
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失望。
“以我之道,見我之幻。”
“可惜,你看得見,卻看不懂。”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後的虛空中,一株通天徹地的道樹虛影,緩緩浮現。
枯榮道樹。
樹枝輕輕搖曳,一股無形的道韻擴散開來。
眼前的幻象,無論是怨毒的同伴,還是破碎的光繭,都在這股道韻的籠罩下,如同被陽光照射的積雪,迅速“枯萎”、凋零。
所有由恐懼能量構成的畫面,都在瞬間崩解,化作最純粹的本源之力,被枯榮道樹的根系盡數吸收。
王平安非但沒有被傷到分毫,反而感覺自身的世界雛形,又凝實了一分。
就在此時,他眉心那枚血色的“魔胎”印記,猛地一跳!
咚!
一股冰冷的悸動傳來。
在這充滿了恐懼本源的環境里,它顯得異常興奮與活躍,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鯊魚。
它在貪婪地吸收著彌漫在深淵中的恐懼之力,印記的顏色變得愈發妖異、深邃。
同時,一股微弱但極具穿透力的誘惑波動,從魔胎深處散發而出,穿透了層層空間,向著某個未知的遙遠存在,發出了挑釁般的信號。
它在呼喚它的前任主人。
它在引誘那尊邪神!
王平安眼神一冷,壓下了魔胎的異動。
現在還不是時候。
“吼——!”
幻象被破,深淵的更深處,傳來了被激怒的咆哮。
黑暗中,一頭頭由極致恐懼凝聚而成的生物,向著王平安猛沖而來。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
時而是長著無數眼球的扭曲肉塊,時而是拖著長長尾巴的漆黑鬼影,時而是人心中最懼怕的巨獸模樣。
它們的攻擊方式也同樣詭異,並非物理層面的撕咬,而是直接撲向王平安的識海,試圖用最純粹的恐懼,將他的靈魂徹底沖垮、吞噬。
“來得好。”
王平安眼中古井無波。
這些東西,在他眼中,不再是敵人。
而是一株株……行走的靈藥。
他甚至懶得動手。
一尊古樸、厚重的石磨虛影,在他頭頂緩緩浮現,悠然轉動。
輪回石磨!
那些悍不畏死撲來的恐懼生物,一旦靠近石磨虛影百丈範圍,便發出一聲淒厲到極點的慘叫。
它們的形體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定住,然後不受控制地被卷入石磨之中。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
只有“咯吱……咯吱……”的碾磨聲。
恐懼的本質,被磨碎。
生物的烙印,被磨碎。
一切的怪誕與瘋狂,都在輪回之力下,被碾為最純粹的魂力本源,化作潺潺清流,盡數匯入王平安的世界雛形之中。
他像一尊行走在黑暗中的神只,所過之處,萬千鬼魅盡皆俯首,化為資糧。
隨著他不斷深入,不斷吞噬。
整個恐懼深淵,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終于,在深淵的最底部,一雙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眼眸,緩緩睜開。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楮?
僅僅是被它注視,就仿佛被剝光了衣服,扔進了萬年冰窟,靈魂深處所有隱藏的、不為人知的恐懼,都被瞬間勾起,無限放大。
一道龐大到遮蔽了整個深淵底部的恐怖陰影,從沉睡中甦醒。
它,就是這片禁地的主宰。
恐懼的化身!
隨著它的甦醒,王平安眉心的“魔胎”,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瘋狂跳動起來!
咚!咚!咚!
像是在擂鼓!
也就在這一刻,王平安身形一滯。
他猛地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深淵的阻隔,穿透了世界的壁壘,看向了無盡虛空的彼岸。
他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一道冰冷的、貪婪的、帶著一絲驚疑與無盡殺意的視線,順著“魔胎”建立起的冥冥聯系,精準無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邪神!
它察覺到了!
自己的“牧場”接二連三地被毀,自己賜下的力量烙印被奪,而這只本該被碾死的螻蟻,不僅沒死,反而以一種讓 都感到心驚的速度在成長!
這只螻蟻,已經從一個無足輕重的獵物,變成了一個值得 親自投下目光的……威脅!
王平安緩緩咧開嘴,露出一個森然的笑容。
“你在看我?”
他無視了眼前緩緩升起的深淵之主,只是對著那道來自世界彼岸的視線,輕聲開口。
“很好。”
“那就看清楚了。”
“你的恐懼……是如何成為我登天的階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