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冰原的風,第一次有了溫度。
它拂過王平安的衣角,不再是那種能凍結神魂的陰寒,而是帶著一絲從萬古沉寂中甦醒的,塵世的潮濕。
陽光穿透雲層,將金色灑滿大地。
冰川在融化,發出細密的碎裂聲,匯聚成溪流,在冰封的河道下奔涌。
生機,正在回歸。
王平安安靜地站在這片重獲新生的土地上,他什麼都沒做,但整個天地都在與他的道共鳴。
他低頭,看向掌心。
那枚由鬼皇臨死前的所有仇恨、力量與秘密凝聚而成的黑色魂珠,正靜靜地躺著,表面流淌著深邃的光澤,仿佛封印著一個君王最後的不甘。
神念剛剛觸及魂珠的表層,試圖解析其中關于“鎮魔血塔”的隱秘。
就在這時。
王平安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抬起頭,望向身前的虛空。
那里的空間,沒有絲毫漣漪,卻憑空亮起了一點光。
那光芒極其純粹,不屬于這個世界任何一種已知的能量形態,它仿佛直接從概念中誕生,凝聚成一枚繁復而玄奧的符文,懸停在王平安面前。
這枚符文的出現,無視了空間,也無視了法則。
就像一個念頭,直接映照進了現實。
不等王平安做出任何反應,一道經過重重加密,听不出男女,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的意念,直接在他心底響起。
“王平安。”
“恭親王竊國之基,地底祭壇,因兩大能量源頭萬鬼死城、焚寂古樹)被毀,根基動搖,出現了致命的破綻。”
“此刻,是他千年來最虛弱之時。”
“速來中州皇城,吾等已為你掃清外圍障礙,可助你直搗核心。”
“合力,誅殺此獠!”
“此乃……千載難逢之機!”
意念很短,每一個字都像是淬煉過的刀鋒,直指要害,充滿了巨大的誘惑力。
聲音消散,那枚光之符文也隨之黯淡,化作點點光屑,歸于虛無,沒有留下任何可以追蹤的痕跡。
仿佛從未出現過。
王平安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他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變化,只是平靜地看著符文消失的地方。
他的神念如無形的潮水,瞬間覆蓋了難以想象的遙遠距離,徑直投向了中州的方向。
片刻之後,他確認了。
那道意念所說的,是事實。
中州皇城的氣運,那原本如同鐵桶一般,被一股邪異力量籠罩的國運,此刻確實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但卻真實存在的混亂。
就像一台精密到了極點的機器,其中兩個關鍵的齒輪被強行拆除,導致了整台機器的運轉都陷入了一種不穩定的遲滯。
恭親王,真的變弱了。
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虛弱。
一個完美的,幾乎不可能出現第二次的,刺殺良機。
復仇的機會,就這麼擺在了眼前。
唾手可得。
任何一個與恭親王有血海深仇的人,在得到這個消息的瞬間,恐怕都會欣喜若狂,不顧一切地抓住這個機會。
王平安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
他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那不是喜悅。
而是一種混雜著譏諷與冰冷的……愉悅。
“有意思。”
他低聲自語,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有趣的戲劇。
他收起了鬼皇的魂珠,然後,真的開始調動體內世界雛形的力量。
空間法則在他周身開始波動,一道通往遙遠中州的空間裂隙,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撕開。
他身上的殺意,也毫不掩飾地升騰起來,冰冷刺骨,仿佛已經看到了恭親王授首的場景。
他似乎真的被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沖昏了頭腦,準備直搗黃龍。
然而。
在他那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輪回磨盤正在緩緩轉動,映照出的,卻是一片絕對的冷靜與清明。
一個陷阱。
一個用恭親王自身的“虛弱”作為誘餌,用“千載難逢的機會”作為包裝的,絕殺陷阱。
王平安的思緒,比閃電更快。
第一,傳信者是誰?
自稱“吾等”,說明是一個組織。這個組織能洞悉恭親王祭壇的秘密,能在他剛剛毀掉萬鬼死城後,立刻精準地找到他,並用如此玄奧的方式傳信。
這證明,對方的勢力,很可能在恭親王身邊潛伏了無數年,其實力與底蘊,深不可測。
那麼,問題來了。
一個如此強大的潛伏勢力,在恭親王最虛弱的時候,為什麼不是自己動手,而是要邀請他這個“外人”?
第二,時機。
這個時機,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是有人精心編寫好的劇本。
他前腳剛剛毀掉萬鬼死城,讓恭親王的祭壇出現破綻,後腳“助攻”就立刻送上門來。
天底下,沒有這麼巧的事。
唯一的解釋是,對方一直在“看著”。
看著他毀掉焚寂古樹,看著他走進萬鬼死城,看著他……一步步地,削弱了恭親王。
然後,在他完成這一切,價值最大化的瞬間,這封“邀請函”便送到了。
這不是合作,這是在利用。
或者說,是在將他這顆剛剛掀翻了棋盤一角的棋子,重新擺回另一張更大的棋盤上。
第三,地點。
中州皇城。
那是哪里?
那是恭親王經營了數百上千年的老巢,是他竊國計劃的核心,是整個大周龍脈的鎮壓之地。
那里的陣法禁制,恐怕已經密集到了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的地步。
所謂的“掃清外圍障礙”,听起來更像是一個笑話。
邀請他去別人的主場,去一個被無數陣法覆蓋的死亡囚籠里,進行一場所謂的“公平決戰”?
王平安甚至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恭親王的整個計劃。
萬鬼死城被毀,恭親王必然元氣大傷,這是事實,也是誘餌。
他借著這次重創,故意將自己的“虛弱”暴露出來。
然後,通過這個神秘的“我們”,將這個消息傳遞給所有他想清除的敵人。
比如,那些潛伏在皇城深處,敢怒不敢言的皇室老祖。
比如,那些心懷故國,對他恨之入骨的前朝余孽。
再比如……他王平安。
恭親王要做的,就是以自身為餌,將所有藏在暗處的敵人,一次性地,全部引到中州皇城那座他早已準備好的屠宰場里。
然後,一網打盡!
至于那個傳信的“我們”,要麼是恭親王自導自演的偽裝,要麼……就是一枚同樣被蒙在鼓里,即將被犧牲掉的棋子。
想通了這一切,王平安周身那即將撕裂空間的力量,緩緩平息了下去。
那股沖天的殺意,也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收斂于內,化作了更深沉的冰冷。
他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
“想請我入甕?”
“好啊。”
他伸出手,仿佛要觸摸那遙遠的中州皇城。
“你設好了舞台,寫好了劇本,請好了所有的觀眾和演員。”
“但是,恭親王……”
“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請來的客人,不喜歡你的劇本,決定……自己來當導演呢?”
王平安的目光,穿透了無盡的空間,仿佛與中州地底祭壇中,那道驚怒交加的身影,對視在了一起。
“你的邀請,我接下了。”
“洗干淨脖子。”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