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場無法用任何言語去描繪的盛大遷徙。
亦是一場橫跨萬古,終于等來回應的虔誠朝聖。
億萬道流光,拖拽著無盡的悲與恨,如同一條條奔向源頭的星河,盡數涌入了王平安身後那片深邃、古老、散發著終結與新生氣息的灰色世界。
它們來了。
帶著被背叛的傷痕,帶著被囚禁的怨毒,帶著對那個高高在上的“皇”最徹底的決裂。
它們來了。
帶著對“安息”最卑微的渴求,帶著對“新生”最熾熱的期望,帶著對王平安那個承諾最純粹的信任。
在進入那方世界的瞬間,一種無形的枷鎖,仿佛從每一個魂體的最深處,被悄然解開了。
那個被戰友背刺的士兵殘魂,在沖入世界的一刻,他緊繃了萬年的戰斗姿態,忽然就松懈了下來。
那股支撐著他,讓他永世不得安寧的滔天恨意,此刻,竟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沒有反抗。
甚至,他主動地,將這份陪伴了他萬古歲月的怨毒,徹底敞開,獻祭給了那座緩緩轉動的巨大石磨。
“去吧……”
“都去吧……”
一抹解脫的微笑,在他那張模糊的臉上浮現。
轟!!!
輪回磨盤感受到了這份“獻祭”,它轉動的速度陡然加快,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碾碎一切的霸道。
而是一種……接納。
海量的,足以污染一方天地的怨恨與不甘,如同黑色的墨汁,被磨盤主動牽引,吞噬。
這些能量沒有被浪費。
它們被磨盤以一種超乎想象的秩序,分解、重煉、轉化!
隨即,這些被轉化後的最純粹的本源能量,如同一場黑色的甘霖,盡數灑向了世界下方那片初開的“冥土空間”。
大地在震動!
原本只是一個概念,一片荒蕪的冥土,在這股磅礡能量的滋養下,開始了翻天覆地的擴張!
一千里!
一萬里!
十萬里!
百萬里!
它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廣袤,變得厚重,變得……真實!
而那個士兵的魂體,在剝離了所有怨恨之後,化作了一點前所未有的純淨真靈。
他感覺自己好累,也好輕。
就像一個跋涉了億萬里的旅人,終于卸下了所有行囊。
他化作一點微光,在枯榮道樹那代表著“新生”的綠意指引下,飄飄蕩蕩,落入了那片正在飛速擴張的冥土之中,化作夜幕里一顆安詳的星辰,靜靜等待。
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那對抱著孩童骸骨的母子,她們的哀戚與愛意,化作了冥土大地上第一縷無悲無喜的風。
那位飽讀詩書,卻郁郁而終的書生,他的才情與遺憾,化作了冥土天空上第一片亙古不變的雲。
將軍、乞丐、帝王、伶人……
億萬亡魂,億萬種人生,億萬種執念。
他們的怨恨,被輪回磨盤吞噬,化作了完善這片冥土的基石。
大地之上,一道道溝壑憑空出現,蜿蜒交錯,最終匯聚成一條沒有源頭,也看不到盡頭的黑色長河。
河水無聲,卻仿佛在訴說著每一個靈魂的故事。
這是……忘川!
長河的兩岸,有點點猩紅的光暈,從漆黑的泥土中鑽出。
一朵,兩朵,千朵,萬朵……
無盡的彼岸花,在剎那間,鋪滿了整個河岸,妖異而淒美,為這片死寂的世界,帶來了第一抹,也是唯一一抹色彩。
天空之中,那些由純淨真靈所化的光點,不再是雜亂無章地懸浮著。
它們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引力所牽引,開始圍繞著某個玄奧的中心,緩緩轉動。
生,來于此。
死,歸于此。
由死向生,由生轉死……
一個模糊的,卻又無比堅固的“秩序”,一個代表著終結與起始的“規則”,在這片世界里,悄然誕生!
王平安的世界雛形,在這一刻,發生了最根本的蛻變!
它,不再僅僅是一個能夠容納靈魂的“空間”。
它擁有了……真正的輪回!
從此以後,他世界里的生靈,將擁有真正的來生!
這,才是一個世界,最核心的權柄!
……
外界。
當最後一道魂光,也義無反顧地投入王平安的世界後。
那座建立在億萬怨魂之上的倒懸死城,失去了它存在的根基。
嚓…… 嚓嚓……
支撐著它存在的法則鎖鏈,開始一寸寸地崩斷。
宏偉的黑色宮殿,布滿白骨的街道,高聳入雲的城牆……所有的一切,都在無聲無息間,化作了最原始的飛灰,被極北冰原的寒風一吹,便徹底煙消雲散。
那股凍結神魂,仿佛能讓天地都陷入永寂的絕望寒意,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天空,恢復了它原本的灰白。
大地,依舊是那片亙古不化的冰層。
仿佛那座恐怖的萬鬼死城,從來都未曾出現過。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個漂浮在半空,魂體忽明忽暗的身影。
鬼皇。
“啊啊啊啊——!!!”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從鬼皇的口中爆發出來。
那道由恭親王召喚而來的邪神敕令,在失去了所有可以獻祭的目標後,開始了最恐怖的反噬!
暗金色的火焰,憑空出現在他的魂體之上!
這不是凡火,也不是魂火,而是源自于那位“偉大存在”的法則之火!
它燃燒的,是鬼皇存在的本身!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鬼皇在火焰中痛苦地翻滾,掙扎,他眼窩中的魂火劇烈跳動,充滿了極致的痛苦與無法理解的癲狂。
他的一切,他的萬年謀劃,他的皇朝,他的怨氣大軍……
都沒了。
被那個他視為螻蟻的年輕人,用一種他到死都無法理解的方式,在談笑間,奪走了所有!
他甚至……連與對方同歸于盡的資格,都沒有。
王平安緩緩收起了身後那已經徹底蛻變的世界。
他的氣息,比之前強大了何止十倍,但卻更加內斂,更加深邃,仿佛與這方天地都融為了一體。
他只是平靜地看著。
看著那個曾經不可一世,主宰一城的鬼皇,在屬于別人的火焰中,被一點點燒成虛無。
就像在看一出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鬧劇。
“你的守護,一文不值。”
王平安想起了鬼皇之前對自己的誅心之言,此刻,他將這句話,原封不動地,送還給了對方。
不。
甚至不需要他還。
現實,已經給了鬼皇最響亮,也最殘忍的回答。
他的守護,帶給子民的只有萬年的囚禁和最後的毀滅。
而王平安的守護,則給予了他們……新生。
鬼皇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他的魂體,連同那道反噬的邪神敕令,一同在暗金色的火焰中,徹底湮滅。
最後一絲存在的痕跡,都被抹去。
王平安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的空間,望向了遙遠的中州皇城方向。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下一個,該你了。”
“恭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