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皇城,司天監。
此地並非尋常觀星問卜之所,而是直屬于皇族,用以監察天下氣運流轉的禁地——天機處。
天機處總部,是一座高達九十九丈的觀星台。
整座高台由不知名的黑色巨石渾然一體地切削而成,其上並無階梯,唯有最頂端,常年坐著一個人。
首席天機官。
他身著一襲樸素的麻布長袍,須發皆白,面容古拙,仿佛已在此地枯坐了千年。
在他的面前,並非真實的星空,而是一片由億萬光點構成的浩瀚星盤,緩緩流轉,演繹著九州大地的過去、現在與未來。
每一枚光點,都代表著一道舉足輕重的氣運。
正中央,那顆光芒萬丈,威壓四方的,正是象征著大乾皇權的“紫微帝星”。
然而此刻,首席天機官那雙宛如古井的眼眸,卻死死地盯著星盤的一角。
在那里,一枚原本黯淡無光,被歸類為“未知變數”的命盤,正爆發出一種近乎野蠻的,不講道理的光亮!
那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撕裂,侵蝕著周圍的命格軌跡。
其光輝之盛,在短短數息之內,竟隱隱有了與高懸中天的紫微帝星分庭抗禮的架勢!
“不可能……”
天機官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他一生觀測天機,從未見過如此霸道的變數。
這不像是崛起。
這更像是……一個全新的規則,要強行寫入這片天地!
他不敢有絲毫怠慢,雙手猛然結印。
“啟!”
一聲低喝,整座觀星台轟然震動。
台下,早已準備就緒的九十九位天機士同時掐動法決,將自身靈力毫無保留地灌入觀星台核心。
嗡——
星盤的流轉速度驟然加快了萬倍!
無數玄奧的符文自星盤深處浮現,如同一條條饑渴的靈蛇,瘋狂地撲向那枚失控的“變數”命盤,試圖解析其根源,窺探其本質!
然而,就在那些符文觸踫到那團光芒的瞬間。
異變陡生!
光芒之中,一縷極淡的碧綠之意與一縷至深的幽黑之氣,一閃而逝。
仿佛是……創生與寂滅。
下一刻。
砰!砰!砰!
一連串清脆的爆裂聲響起。
那些由天機法則凝聚的探查符文,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卻無法逾越的壁壘,竟在瞬間盡數崩潰、湮滅!
緊接著,構成推演法陣核心的九枚龍紋玉符,表面浮現出蛛網般的裂紋。
“ 嚓——!”
玉符,碎了。
“噗!”
觀星台頂端,首席天機官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
台下,九十九名天機士齊齊發出一聲悶哼,個個氣息萎靡,仿佛被抽干了精氣神。
推演,失敗了。
而且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法則反噬!
天機官抹去嘴角的血跡,臉上卻沒有痛苦,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驚駭與茫然。
他喃喃自語,聲音微不可聞。
“天機……被蒙蔽了……”
“不……不是蒙蔽,是‘覆蓋’……”
“創生與寂滅……是兩種至高的法則……這等力量,早已超出了天機演算的範疇……”
他終于明白了。
那個變數,並非是在棋盤上移動得太快,讓他看不清。
而是……
那個變主,正在用自己的力量,重新定義棋盤的規則。
他,正在脫離棋盤!
物理意義上,和法則意義上,雙重的脫離!
這已經不是一個“變數”了。
這是一個即將引發整個棋局崩盤的“奇點”!
意識到這一點,天機官不敢有絲毫猶豫,他顫抖著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通體漆黑,沒有任何靈力波動的木牌,將一縷神念烙印其中。
情報,必須在第一時間,呈報給這天機處背後真正的主人。
……
恭親王府。
後院,一座幽靜的亭台之內。
身著一襲尋常蟒袍的恭親王,正悠然地坐在石桌前,獨自對弈。
他的面前,是一方溫潤如玉的棋盤。
他執黑子,落子沉穩,步步為營。
他亦執白子,落子詭譎,天馬行空。
一人分飾兩角,卻殺得難解難分,棋盤之上,早已是龍爭虎斗,煞氣騰騰。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灰衣,氣息仿佛與影子融為一體的僕從,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亭外,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了一枚漆黑的木牌。
恭親王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他的目光,依舊專注地凝視著棋盤上的膠著戰局。
直到許久之後,他才緩緩伸出手,將那枚木牌攝入掌中。
神念一掃,木牌上的信息便已盡數了然于胸。
“哦?”
恭親王那張始終古井無波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一絲感興趣的神色。
他抬起頭,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萬里空間,望向了遙遠的南疆。
“天機蒙蔽,法則覆蓋……”
“脫離棋盤的變數?”
他非但沒有絲毫動怒,嘴角反而緩緩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抹玩味的,滿意的,甚至帶著幾分贊許的輕笑。
“呵呵……”
“棋子若不能跳出棋盤,攪動風雲,那與棋盤上冰冷的木石,又有何異?”
“本王……要的從來就不是一枚听話的棋子。”
“而是一個真正能給這潭死水,帶來驚喜的‘變數’啊。”
他將那枚已經化為齏粉的木牌隨手揚掉,然後,從黑子棋盒中,拈起了一枚棋子。
“既然這枚棋子如此有趣,那本王,不妨就幫他一把。”
他對著亭外的影子,下達了一道讓天機處都無法理解的命令。
“傳令給南疆的‘巫蠱’。”
“巫蠱”二字一出,那名影子僕從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
那是恭親王在南疆布下的一枚暗子,一枚潛伏了數十年,早已被所有人遺忘,甚至表面上已經徹底被神廟策反的廢子。
一個南疆小部族的首領。
恭親王的命令,簡單得令人發指。
“不惜一切代價,動用你的部族,為本王攔住所有想靠近‘創生之息’爆發區域的勢力。”
“記住,是所有。”
“無論是鎮靈氏的圖騰戰士,還是中州那些自命不凡的宗門探子。”
“若有必要……”
恭親王頓了頓,指尖的黑子在棋盤上輕輕敲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可以向神廟,泄露那些人的動向。”
影子僕從的頭,垂得更低了。
他完全無法理解。
王爺的目的,竟然不是去追殺或控制那個“變數”。
而是……要主動為他“清場”!
將所有潛在的獵人都趕走,只留下神廟那一條最凶、最餓、最瘋狂的餓狼!
這哪里是幫忙?
這分明是……要將那個變數,徹底逼入一個沒有任何退路,沒有任何外援的,最純粹的死局!
恭親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他要看的,從來就不是王平安如何狼狽逃竄。
他想看的,是這枚被他親手打磨,寄予厚望的“變數”,在面對最純粹的絕望時,究竟能爆發出怎樣超乎他預料的能量。
是就此湮滅,還是……浴火重生,化身為龍?
無論哪種結果,對他而言,都是一場足夠賞心悅目的好戲。
啪。
他手中的黑子,終于落下。
棋盤上,白子的大龍,被瞬間截斷,再無生機。
隨著恭親王這枚新棋子的落下,本就暗流洶涌的南疆,局勢瞬間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一場由他親自導演,圍繞著慕容氏祖地,以王平安和李常為主角的大戲,帷幕已然拉開。
而在那風暴的中心。
洞天之內,王平安剛剛穩固了自身境界,緩緩睜開雙眼。
他感受著體內那枚黑白二氣流轉不息的太極金丹,以及與身旁李常之間那股玄之又玄的“生死輪回”道韻,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安寧與強大。
他尚以為,自己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卻不知,洞天之外的世界,已被一只無形的黑手,為他量身定做成了一座……最完美的墳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