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斌的笑容在寒風中僵硬著，盡管心里再不服氣，也只能按下那股怨氣，強自維持一張職業笑臉。
他不傻。
能以“中央特派員”的身份出現在光州市的人物，不是來觀光的，更不是來拍照留念的。
天子欽差，這種稱呼听著古，權卻大得驚人。
他只是祈禱，對方走個流程、鍍個金、刷波聲望，趕緊走人。
而不要，真的動真格。
他悄悄退回公務車內，掏出手機，撥通了一串熟悉的號碼。
—
另一邊，市政府辦公廳。
寬大的紅木會議桌上，攤著一份厚重的“廣市返鄉應急處理方案”，封面整潔，內容空洞。
劉長春正斜靠在椅背上，一邊踱步一邊打火，煙霧緩緩升騰。
“喂，人見到了？”
林文斌那頭簡單匯報了一下剛才遭遇。
“怎麼說？”
“……態度不怎麼‘配合’，堅持要直奔現場。”林文斌語氣斟酌。
“哼。”劉長春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
他將雪茄夾在指間，眼神里多了一抹譏諷。
“中央派這麼個人下來，不就想搶個鏡頭、落個‘大義’之名嗎？”
“這種時候跑下來當救星？真以為是電視劇拍攝啊？”
他嗤笑一聲，吐出濃烈煙霧，語氣中已無掩飾。
“火車站那邊已經是一團亂麻，局勢不穩，稍有不慎就是輿情爆雷。”
“我若貿然讓出指揮權，出了事誰背鍋？他拍拍屁股走人，我呢？”
林文斌遲疑了一下，低聲問道︰
“那……我們要不要再試著配合一下？”
劉長春轉身看他，眼神里滿是不屑︰
“配合？呵……我當然會‘禮遇’他。”
“但底下那幫人怎麼‘理解’，我可真管不著。”
說罷，他丟下雪茄，踩滅，推門而去，毫不掩飾那一份冷漠與傲慢。
—
林文斌掛斷電話，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
他比誰都清楚老上司的意思︰明面上客氣，暗地里架空。
讓這位“過江龍”好看一點，讓他明白，你是中央的人，但這是我的地盤。
—
紅旗車內。
雷鳴一邊翻著平板同步的災情數據，一邊匯報︰
“雪災造成廣市主干道大面積癱瘓，城北、城東多處路段積雪超過60公分。”
“供電局主干變電站因雪壓斷線，目前城區西部全面停電，搶修滯後。”
“物資方面，由于高速被封、列車停運，民間儲備已經告急。”
任星雲眉頭輕蹙，沉聲問︰“當地政府，有采取什麼應對？”
雷鳴頓了頓，回答簡潔︰
“目前他們只是匯報上級，未見實際調配方案。”
“……連臨時安置點，都還沒設。”
任星雲沒說話，手指輕輕敲擊車窗邊緣，閉上眼，仿佛在思考。
車廂里沉默下來。
氣壓沉悶，像風暴來臨前的瞬靜。
胡天試圖打破尷尬氣氛，扯著笑開口︰“領導，您知不知道廣這位劉市長的來頭？”
任星雲睜開眼，平靜點頭︰“講。”
“他老爹是建國前期那批大佬之一，退下來之前做了筆‘人情交易’——這位置就留給了他。”
“听說年前還把市委書記逼得病休了。”
“坊間都說，‘光市是鐵打的市長，流水的書記’。”
胡天嘆了口氣，語氣微諷︰“所以老百姓都喊他‘無功市長’。”
車內一陣短暫沉寂。
“無功？”
任星雲重復了一句，眼中浮現出復雜神色。
他想起了那部《人民的名義》，李達康那個爭議重重卻實干突出的角色。
有功之人未必完人，平庸之人卻必是禍根。
任星雲輕聲自語︰
“百姓可以包容一個有瑕疵的能臣，但不會原諒一個冷漠的尸位素餐者。”
—
隨著車隊駛入廣市城區，外頭的景象也變得更加惡劣。
雪，已經不是飄，而是在砸。
街邊的梧桐樹被積雪壓得枝椏彎曲，地面如鋪棉般厚實，雪水滲透瀝青，結成一層厚重的灰白冰殼。
原本寬闊的四車道，僅剩一條勉強通行的壓痕。
胡天緊握方向盤，生怕一打滑就會沖進人行道。
而越臨近火車站，道路就越糟。
拐角處，一輛私家車因雪中打滑橫在馬路中央，擋死去路，後方堵得水泄不通。
“領導，前面走不通了。”胡天無奈。
任星雲沒猶豫，擰開車門，帶上口罩。
風雪凜冽，剛一落地，寒氣就猛灌進鼻腔，像刀片般刮過喉嚨。
他抬手撢了撢肩頭的雪，低聲說︰“走。”
—
雪地難行。
即便披著厚重風衣，幾人也幾乎是頂風而行，步履維艱。
任星雲走在最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白甜甜，替她整理風帽、扣緊圍巾。
僅僅幾百米路程，卻走了十五分鐘。
終于——
火車站廣場，映入眼簾。
那是一場真實的、沉默的、人間慘劇。
萬人滯留，帳篷稀疏，地面濕滑。
老人蜷縮，嬰兒哭泣，母親嘶喊。
雪，無情落下，砸在他們身上，也砸在任星雲的心上。
他瞳孔微震，整個人瞬間停在原地。
眼前的景象，比他在微博上看到的——嚴重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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