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德陽殿
殿外的蟬鳴聲透過紗簾傳來,在這盛夏黃昏中顯得格外聒噪。
“微臣參見陛下。”左豐跪伏在猩紅的地毯上,額頭幾乎觸地。
“張角收下禮物了?”劉宏把玩著玉佩,狀似隨意。
“收下了。”左豐額頭緊貼地面,“那妖道竟當著數萬信徒的面,將陛下賜的蜀錦當場撕開分給流民...”
劉宏背對左豐的肩膀幾不可察地一顫。他想起十二歲那年,張角帶著他在河間街頭施粥。饑民們捧著破碗跪拜時,道人卻說︰“莫拜我,拜你們的天子。是聖上特許開倉的。”那時自己躲在道袍後,第一次感受到“天子”二字的分量。
“他還說什麼?”
“說...”左豐的聲音開始發抖,”說漢家氣數已盡,來年春暖花開時...”
“夠了!”劉宏厲聲喝斷。
劉宏懶洋洋地抬了抬手,“起來吧,廣宗那邊情況如何?”
左豐起身,但仍舊彎著腰,不敢直視天顏。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敬佩之色︰“回稟陛下,盧將軍圍廣宗已逾三月,深溝高壘,以逸待勞。軍中將士紀律嚴明,日夜操練不懈...”
劉宏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手指停止了敲擊。
左豐似乎沒有察覺,繼續道︰“尤其是盧將軍身先士卒,與將士同甘共苦。前日暴雨,他的營帳進水,卻堅持讓受傷士兵先移到干燥處。軍中上下無不感佩...”
“夠了。”劉宏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朕問你廣宗戰況,不是讓你給朕講什麼同袍情誼。”
殿內的溫度仿佛驟降,左豐立刻伏地叩首︰“微臣該死!微臣只是...”
劉宏不耐煩地揮手打斷︰“繼續說你看到的。”
左豐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小心翼翼地調整了匯報內容︰“廣宗城內糧草殆盡,據抓獲的賊兵交代,城內已經開始宰殺馬匹為食。盧將軍判斷,不出十日,賊寇必定不戰自潰...”
“十日?”劉宏冷笑一聲,“他三月前就說一月可下廣宗,如今又改口說十日?朕的金銀糧餉就是這樣被他消耗的?”
左豐張了張嘴,想說盧植的戰略有其道理,但看到皇帝陰沉的臉色,最終還是低下了頭︰“微臣愚鈍,不敢妄議軍務。”
劉宏盯著左豐看了片刻,突然問︰“軍中將士...對盧植評價如何?”
這個問題讓左豐背脊一涼。他小心翼翼地答道︰“將士們...都很尊敬盧將軍。”
“尊敬?”劉宏重復這個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比尊敬朕還甚吧?”
左豐頓時渾身發抖,連連叩首︰“陛下乃九五之尊,天下共主,怎是區區將領可比...”
“行了,退下吧。”劉宏揮手,聲音里帶著疲憊和煩躁。
待左豐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劉宏忽然將案幾上的竹簡全部掃落在地,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
“陛下息怒。”一個陰柔的聲音從帷幄後傳來。張讓緩步走出,臉上帶著慣有的諂媚笑容。
“張常侍,你可听見了?”
“老奴都听見了。左豐這廝怕是收了盧植的好處,言語間盡是溢美之詞。”
劉宏猛地拍案,案上盛著西域葡萄的金盤隨之一震︰“朕問的是,若盧子干真拿下廣宗,他那些清流黨羽會如何?天下人會如何看朕?”
張讓快步上前,寬大的絳色袖袍拂過龍案,細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劉宏繃緊的手背上︰"陛下息怒。"他的聲音如同絲綢滑過刀刃,“盧植在士林聲望本就極高,若再立下平定黃巾的首功...”
“所以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劉宏反手抓住張讓的手腕,指甲幾乎陷入蒼白的皮膚,“你有什麼主意?”
張讓順勢湊到劉宏耳邊,燻香掩蓋的氣息里帶著某種腐朽的味道︰“明日早朝,不如這樣......”
劉宏眼中閃過精光,松開張讓的手腕大笑起來︰“好!...”他沒有說完,但兩人對視的眼神里都映著燭火般跳動的算計。
晨光滲入殿內,卻驅不散朝堂上的陰霾。
左豐的奏折被宦官尖細的嗓音一字字念出,字句如毒蛇吐信︰
「盧植暗通黃巾,圍城百日不克,實為養寇自重!」
左豐的奏折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洛陽朝堂——
“荒謬!”大將軍何進暴喝一聲,腰間佩劍鏗然出鞘,一劍劈裂身前案幾。木屑飛濺中,他須發皆張︰“盧子干盧植字)乃海內名儒,豈會通賊?!定是閹豎構陷!”
張讓緩緩抬起眼皮,玉笏後浮出一絲陰笑︰“...盧植擁兵自重,與賊首張角暗通款曲,致使廣宗城百日不克。老奴請陛下明察,速派忠勇之將取而代之,以免貽誤戰機!”
袁隗抬起頭,目光在皇帝臉上停留片刻。那張年輕卻已顯倦容的臉上,他讀出了許多未言之語。陛下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個順水推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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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袁紹那封密信中的話語突然在耳邊回響︰“叔父大人明鑒,若朝中有變,無論如何也要保下盧植...”
當時他還疑惑,本初為何突然關心起盧植的安危。
如今看來,袁紹遠在渤海卻也是早已嗅到了風向的變化。
“好一招借刀殺人。”袁隗在心中暗道,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盧植被誣陷,不過是要給太平道一個喘息之機,讓這場叛亂繼續消耗各方勢力。
袁隗心中冷笑,面上卻顯出深思之色。
他轉向皇帝︰“陛下,老臣以為此事關系重大,不妨先召回盧植問明情由,再派得力將領接掌其軍。如此既不失朝廷體統,又可確保戰事無虞。”
漢靈帝眼中閃過一絲滿意,這正是他想要的方案——既除掉盧植,又不顯得太過刻意。
“太傅老成謀國,就依此議。”皇帝微微頷首,“擬詔,召盧植回京述職,改派...董卓接掌其軍。”
袁隗心頭一震。董卓?那個西涼莽夫?陛下這是要徹底攪亂局勢啊。但他面上不顯,只是恭敬地行禮︰“陛下聖明。”
退朝後,袁隗緩步走出宮門,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抬頭望天,烏雲正在聚集,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馬車轉過街角時,袁隗突然听到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隊官兵正在張貼告示,百姓們圍攏觀看,議論紛紛。
“听說了嗎?盧將軍通敵叛國,要被革職查辦了!”
“胡說!盧大人是好人,肯定是有人陷害!”
“朝廷的事,誰知道呢...”
袁隗閉上眼楮。民間的議論很快就會傳遍天下,這正是陛下想要的效果——讓所有人都以為朝廷腐敗無能,忠良遭陷。如此一來,黃巾之亂就有了繼續蔓延的土壤。
“好一個"養寇自重"。”袁隗在心中冷笑,“只不過養寇的不是盧植,而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啊。”
馬車繼續前行,袁隗的思緒卻已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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