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流言既已起了頭,便不會輕易沉寂,總要翻攪出幾分浪花,才算有個收尾。那日陳稚魚在恭華面前把話說得通透,而作為流言推手的恭華,自也需做些姿態,方能掩人耳目。
陸曜這幾日上朝,倒也遇上了不少“關心”。同他年紀相仿的同僚,常湊過來打趣︰“宣平侯好福氣,年紀輕輕便封侯拜爵,連宮中美人都忍不住側目,這‘美人恩’當真是羨煞旁人啊。”
也有資歷稍深些的老臣,捋著胡須笑問︰“侯爺回府後,家中夫人可曾動怒?這般流言入耳,怕是要‘河東獅吼’了吧?”
在這些男人眼里,這般流言本就不足為奇——便是陸曜當真納了那宮女,旁人也只會贊一句“少年風流”,甚者還會附議“皇恩浩蕩,侯府添喜”。唯有後宅女子,才會將這等事放在心上,計較那點體面與情意。
是以面對前者的玩笑,陸曜只淡笑一聲,不置可否,既不承認也不辯解,全當是同僚間的戲言。
可當听到“河東獅吼”的揣測時,他臉色當即沉了下來,語氣帶著不容置喙的嚴肅︰“諸位此言差矣。內子溫婉賢淑,性情大度,絕非斤斤計較之人,怎會因這莫須有的流言與我生嫌隙?”
這京中達官顯貴的後院,多是暗流涌動,哪家夫人沒為後宅瑣事暗自垂淚過?可陸曜偏要這般直白維護,絲毫不肯讓陳稚魚擔半分“善妒”的名聲,更不許旁人借玩笑折辱她。
這話傳入耳中,眾人雖面上仍帶著笑,心里卻暗暗記下——宣平侯對這位夫人,倒是護得緊。
男人們自是笑他雖全了自家夫人的名聲,婉拒了河東獅吼的名號,可他這全力維護的樣子,到像是有幾分懼內呀。
而女人們知道了,無不拿幽怨的眼神去看自家的男人。
瞧一瞧,比一比,別人的丈夫就知道維護自己的妻子,而自己的丈夫,當真是偷吃都光明正大。
這樣一看,又有幾人不羨慕陳稚魚呢?
夫君俊朗,位高,又知疼人,後院還清清靜靜,對她呵護備至,當真是少見的。
……
不出兩日,陸曜還未對那涉事的宮女有何發作,更未對流言有何處置,宮中便傳出動靜——長公主以“宮闈流言擾攘,壞侯府聲名、亂朝局風氣”為由,下令徹查那日在宮牆邊私語的宮人。
不過半日,兩名與此事相關的宮女便被押至公主府。
恭華端坐于上,神色清冷,她今兒個,是專門趕回京城處理這樁污糟事,思索了兩日,這件事情是自己挑起來的,若是不以雷霆手段鎮壓下去,流言不散,那陸曜追查下來,難免會有漏洞和破綻。
那日陳稚魚與自己說的話讓她想了很久,最終,她什麼都沒說,此事明面上與她沒有分毫關系,而她今日也不過是因為陸家的侯夫人私交甚好,才為此事做個終結,也算有理有據了。
“本宮素來知你們本分,怎會生出這等搬弄是非的心思?是誰挑唆你們說宣平侯與那宮女的閑話?”
那兩名宮女本就是恭華先前暗中授意傳謠之人,此刻見她翻臉,嚇得魂飛魄散,連連磕頭︰“公主饒命!是……是奴婢一時糊涂,听了外頭人嚼舌根,便隨口說了兩句,絕無挑唆之人啊!”
恭華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卻未再多問,只揚聲道︰“既知糊涂,便該受罰。杖責二十,逐出宮去,永不錄用!”杖責聲響徹庭院,不多時,兩名宮女便被拖了出去,成了恭華“肅清流言”的犧牲品。
處置完宮人,恭華吐出一口濁氣,將自己關在屋里許久,思索此事還有沒有遺漏之處,確定已經將尾巴都收拾干淨了,便讓人備了份精致點心,又趕回了行宮,親自送往蘭新院。
見到陳稚魚時,她臉上已恢復往日溫和,語氣帶著幾分“邀功”的意味︰“稚魚,我為了你,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陳稚魚與她行禮,被她拖起手臂站了起來,恭華拉她坐下,笑著說︰“你猜猜,我今日回宮做了什麼。”
陳稚魚目光微閃,她前腳剛走,消息後腳就傳過來了,她已然知曉她做的事情,只是,她今日也得像她那日一樣,裝糊涂。
“長公主殿下的事,我又怎能猜得到呢?您的身邊又沒有我的眼楮。”
听出她玩笑的意思,恭華心情好了一些,她尚有心情與自己說玩笑話,那就說明那件事情她一絲一毫都沒有往自己的身上去想,。
便也不再拐彎抹角了,她直道︰“那散播流言的宮人我已處置了。”說到此處,她頓了一頓,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她訝異的回應。
“殿下怎麼……”
恭華拍著她的手背,堵住了她的話,說道︰“雖知你大度不計較,但也不能任由這些人壞了陸曜的名聲,更不能讓你受這無妄之災啊。”
陳稚魚流露出復雜的情緒,目光閃爍的看著她,輕聲道︰“這種事情殿下怎好去管呢?”
“我當然要去管,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看著你受委屈,看著你的夫君被人編排,讓我冷眼看著我也做不到。”
“我們倆可是好朋友啊。”
好朋友,這話說的恭華自己心里一顫,也听得陳稚魚心口一沉。
她已經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她們之間哪里還做得了好朋友?如今事已至此,此事已經被她提前處理的干干淨淨,便勢必不會讓自己再找到與她相關的證據,可是他們心里頭都清楚,此事因誰而起,又怎麼可能做到心無芥蒂的相處呢?
盡管恭華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態,可她自己也是關心則亂,事態急迫之下,自己做出的反應全是漏洞,尚且不自知。
宮中出現了流言,攀扯上前朝的侯爺,大理寺少卿,此事不過是小範圍的傳開,並沒有引起太大的轟動。
陸家自己都沒有什麼話,聖上也不曾責問什麼,身為陸家的女兒——皇後也沒有只言片語,她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長公主,卻急吼吼的替他們料理了這件事情,這本身就是說不通的。
即便當真覺得宮中流言擾攘,也該是統管六宮的皇後去處理,再不濟也是協理六宮的貴妃去處置,何時需要讓她這樣不打招呼的就給人通通安排好了呢?
細數之下,盡是破綻。
哪里是她一句我與你是最好的朋友就可以解釋的。
恭華抬手,阿若提著精美的食盒走上前來,將盒子放在了桌面上,她看向陳稚魚,說道︰“我知道你的性子,即便這件事情你不曾發作,但心里頭肯定也是不痛快的,旁的事情上我寬慰不了什麼,但這些甜點,可是我專門從京城帶過來的呢,只望你吃進嘴里甜到心里,就將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通通忘掉吧。”
她體貼入微,滿臉笑意,好似一顆真心全付,絲毫不藏……
有那麼一瞬間,陳稚魚當真快要說服自己,或許是他們猜錯了,這件事情與她沒有絲毫的關聯,又或許,自己那日的話,她听進了心里,產生了悔意,所以才做出今日彌補之事。
“殿下待我以誠,稚魚必以誠待之,我這兩日確實不大舒服,我只是在想,背後做這事之人,我與她之間可否有仇?她為何想要破壞掉我安穩的日子,殿下,你說,這人心腸是不是太壞了?”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卻猶如一把重錘,狠狠地捶在恭華的心口。
她勉強一笑,寬慰道︰“都是宮里的宮人,听風就是雨,以訛傳訛,眼下都已經處置了,你那日的猜測也並未證實,稚魚,莫再多想了。”
未坐多久,恭華留下甜點就離開了。
她自己也有些坐不下去了,如今再見陳稚魚,看著她那雙眼楮,恭華就能想到自己曾經算計過她的事情,而她那樣聰慧,絲毫不入圈套,這讓她有些挫敗,亦有些說不出的動容。
若讓她在意的女子是一個不長腦子的蠢笨女人,也不值得她費這番心思了。
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經歷過一遭,方知想要瓦解掉他們並不容易,可是已經走到這一步,再想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再想作罷,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陳稚魚看著那盒甜點,眉頭輕擰,讓喚夏將里頭的東西取出來,下去有幾個姐妹分了,讓她們將這食盒清洗干淨了再還回去。
張媛媛就抱著阿珂進來,笑眯眯的說︰“讓我們來看看,陸家的河東獅吼,在做些什麼呀?”
陳稚魚起身去迎,听了這話面上一紅,把朝中那些拿此話揶揄的人罵了個遍。
而此同時,接到消息的陸菀正在吃蒸餃,听了恭華的作為以後,她放下了筷子,食欲淡了幾分,自己的耳目得來的消息更加全面,她知道的也就更加清楚。
“掩耳盜鈴,賊喊捉賊,這麼迫不及待將此事料理了,倒不像她一貫的作風,她這是在急什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