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門宗婦

第一卷 第219章 反了!真是反了!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雨山雪 本章︰第一卷 第219章 反了!真是反了!

    陸曜沉默片刻,指尖在她鬢角輕輕摩挲,聲音里浸了幾分笑意︰“你這主意,倒是比我想的更妥帖。”

    他俯身,在她額間印下一個輕吻,長明燈的光暈恰好漫過他眼底,將那點溫柔映得分明︰“解了奴籍,再備些體己盤纏,讓田嬤嬤帶玉書出府另立門戶。如此既全了往日情分,又斷了母親的念想,省得將來府里再攪起是非。”

    陳稚魚見他眉宇間並無半分不悅,悄然松了口氣,唇角也跟著漾起淺痕。

    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心里正轉著別的念頭——她對田嬤嬤母女,實在做不了更多。

    一則玉書原是婆母跟前得臉的,田嬤嬤更是府里熬出來的老人,真要處置,哪里輪得到她這個新婦置喙?

    二則婆母的性子,她也算摸透了些,先前已在幾件事上違了她的意,雖說面上瞧著緩和了,可若真要在這樁事上再做惡人,保不齊就將那點平和也攪碎了,到時候怕是好心辦了壞事。

    沉默幾息,陸曜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著她腕間細膩的肌膚︰“你就舍得放田嬤嬤走?自你進府,身邊一直是她照料,素日里見你待她,倒有幾分依賴。”

    陳稚魚仰頭看他,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劃著,眼底一片澄澈,語氣卻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與她的緣分,大抵也就到這里了。她在府里伺候這些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從沒行過什麼差池,如今為著自己的女兒,也該去過些舒心日子了。”

    話雖如此,心頭卻像壓著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泛著潮意。

    有些事,便是親近如他,也未必能懂。

    自她初到京城,田嬤嬤便是第一個在跟前伺候的,從最初的冷眼旁觀,到後來的亦步亦趨,再到今日這般……她並非愚鈍,田嬤嬤起初待她的輕慢,她心里明鏡似的。

    後來雖日日在身邊伺候,可那雙眼楮里藏著的,終究還是認著陸夫人這位正經主子。

    是從何時起,田嬤嬤才肯真心實意地待她?或許是她漸漸在府里立住了腳跟,或許是她推行的那些新規,讓下人們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月錢漲了,歇班多了,連帶著府里的風氣都清透了些。

    可這份真心,在觸及自家女兒的前程時,終究還是搖了搖。

    她不怪田嬤嬤,人皆有私,本就尋常。只是經此一事,這心里的秤,終究是偏了。

    原就不是從一而終的人,往後又如何能對她全然信重?這般心思,說出來倒顯得自己斤斤計較,不如藏在心底,各自體面些好。

    陸曜望著她,心知她性情柔軟,此番為這母女謀算的皆是為她們的自由。

    他抬手將她散在頰邊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後,指尖不經意觸到她微涼的耳垂,低聲道︰“此事已有定奪,早些歇息吧。”

    陳稚魚往他懷里縮了縮,將臉埋在他溫熱的衣襟上,鼻尖縈繞著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那點沉郁漸漸淡了些。帳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咚——咚——”兩下,在寂靜的夜里蕩開,格外清晰。

    田嬤嬤守在側屋燈下,手里捻著半成的絡子,眼神卻落在窗紙上那片晃動的月影上。

    府里的主子們她伺候過不少,論起好相與,少夫人當是頭一份。事少,性寬,待下人從無苛責,可那雙清澈眼眸里藏著的靈慧與敏感,卻讓她這把年紀的人也時常暗自嘆服——畢竟是從雲麓那等地方走出來的,能在這盤根錯節的陸府立住腳,與親眷妯娌周旋得滴水不漏,這份能耐,實在難得。

    照此下去,將來未必不能成為第二個受闔府敬重的陸夫人。

    只是……

    田嬤嬤指尖一頓,絲線在竹針上繞了個死結。她垂眸看著那團亂線,嘴角泛起一絲苦澀。這段主僕情誼,大約是要走到頭了。

    少夫人是個通透人,有些事不必點破,彼此心里都明鏡似的。她護著玉書的那些小心思,瞞得過旁人,未必瞞得過這位看似溫和、實則心細如發的少夫人。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掠過窗欞,帶起一陣細碎的響動。田嬤嬤將絡子往針線笸籮里一放,起身理了理衣襟。該來的,總歸是要來的。只盼著……少夫人念在往日情分上,能給她們母女留條體面的出路。

    ……

    次日天未亮透,鉛灰色的雲層壓得低低的,細碎的雪沫子簌簌落著,粘在窗欞上,轉眼便積了薄薄一層白。

    陳稚魚的臥房里已燃了暖爐,田嬤嬤與玉書被單獨喚進來時,指尖還沾著外頭的寒氣。主僕三人相對而立,帳幔低垂,將風雪聲隔在外面,倒顯得室內靜得有些沉。

    半盞茶的功夫過去,陳稚魚才緩緩開口,聲音被暖爐燻得溫溫的︰“奴籍的事,夫君會辦妥帖。出府後,你們或盤間鋪子營生,或置個小院安居,總好過在府里做奴做婢,看人臉色過活。”

    田嬤嬤聞言便是一怔,手里的帕子不自覺攥緊了,指節泛白。倒是玉書反應更烈,“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行兩步,眼圈已紅透了︰“少夫人!求您開恩,別趕奴婢和娘走!”

    陳稚魚扶著扶手慢慢起身,俯身去扶她,語氣依舊和緩︰“玉書,我並非趕你們。只是婆母那邊的心思,你我都清楚,唯有這般,才能徹底斷了念想。”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人,“你們這些年的積蓄,加上府里再添的體己,足夠自立門戶了。將來開了鋪子,雇兩個丫鬟伺候也使得,你出嫁時,風風光光的,豈不比在府里做個庶出的妾室強?”

    玉書何嘗不明白這個理。少夫人說的是金玉良言,出府自立,擺脫奴籍,是多少下人求而不得的歸宿。

    可她心里頭那點委屈與不舍,卻像被雪水浸過似的,又酸又澀。她私心里總覺得,能在少夫人跟前听差,有這樣一位寬厚通透的主子,比什麼“人上人”的日子都安穩妥帖。

    田嬤嬤終于回過神,他深知少夫人的性子,這種事情一旦下了決定,就不會有轉圜的余地。

    她能為自己和女兒做到這個地步已經是不易了……

    拉了拉女兒的衣袖,朝她使了個眼色,自己則福了福身,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少夫人的心意,老奴懂了。只是……”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終究化作一聲長嘆,“全憑少夫人做主。”

    陳稚魚看著她們,眼底掠過一絲復雜,輕嘆了一聲只是輕輕拍了拍玉書的手背︰“起來吧。這幾日便收拾收拾,出府的事,我會讓管事們打點好,斷不會委屈了你們。”

    窗外的雪還在下,落得無聲無息,倒像是要把這屋里的幾分悵然,也一並掩進那片茫茫白里去。

    玉書走前,給少夫人磕了個頭,淚如雨注,哽咽道︰“多謝少夫人再賜新生,奴婢惟願您與大少爺恩愛和睦,相守到老。”

    她走後,陳稚魚按了下眼角,濕潤微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

    廊檐下積著薄雪,檐角的冰稜滴著融水,叮咚輕響。喚夏望著田嬤嬤母女離去的背影,肩頭微微塌著,眼里難免帶了幾分離別的悵然。只是轉念想到自家姑娘,那份傷感便淡了些——終究,她是要護著少夫人的。

    春月立在一旁,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轉瞬即逝,見她這模樣,淡淡開口︰“奴不忠,主不用。田嬤嬤是個通透人,怎會不知自己犯了忌諱?若她是打小跟著少夫人的,或許還能周旋一二,偏她原是夫人跟前的人,要得主子信重,本該比你我更盡心才是。”

    喚夏側過臉看她,眼底帶著幾分疑惑︰“說起來,春月姐與田嬤嬤原是舊識,按說該更念著情分才是。”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你怎的不見半分惋惜?

    春月聞言,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目光落在廊下那盆被雪壓彎的臘梅上︰“自回了陸府,進了止戈院,我便只認少夫人一個主子。”

    那眼神里的堅定,像檐下的冰稜般透亮。喚夏看著她,忽然笑道︰“我總算明白,春月姐在院里為何有這般威望了。”

    春月忙擺手,語氣懇切︰“一個奴才,哪擔得起‘威望’二字?不過是曉得自己該做什麼、該說什麼罷了。從前在大少爺跟前,便一心伺候好主子;如今到了少夫人這里,要學的還多著呢,倒該向你討教才是。”

    話音剛落,屋內傳來輕微的響動。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收了話頭,斂衽提裙,並肩往屋里去了。

    廊下的雪還在落,落在梅枝上,簌簌有聲。這府里的嬤嬤,哪個不是從嬌憨姑娘熬成持重娘子,再磨成穩妥妥的老人?走了一個田嬤嬤,自有旁人慢慢頂上來,就像這風雪里的臘梅,落了舊蕊,開春總會再抽出新枝來。

    ……

    陸夫人那邊得了信,听聞兒子竟要給玉書指婚打發出去,當下便拍了案。

    上好的景德鎮瓷盞被掃落在地,碎裂聲在暖閣里炸開,驚得侍立的丫鬟們個個噤若寒蟬,頭垂得更低了。

    “反了!真是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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