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動了動唇,肩上的劇痛便如附骨之蛆,順著筋骨往五髒六腑里鑽。
陸曜倒抽一口冷氣,那句“沒事”卡在喉間,眉頭已擰成了疙瘩。
尖銳的痛感如此清晰,他這才驚覺,方才那縷清甜香氣,那雙含淚的眼眸,都不是夢。
“別動。”陳稚魚的聲音帶著顫,快手按住他肩側未傷處,指尖觸到他汗濕的衣襟,竟燙得驚人。“我在這兒,你且歇著,別說話,也別問我如何知曉,為何來了——先省些力氣。”
被她一頓搶白,陸曜望著她,喉間動了動,終是啞然無聲,望著她泛紅的眼眶,只眨了眨眼,將那句未說出口質問咽了回去,化作無聲的暖意,融在眼底。
車外馬蹄聲篤篤,車廂內只余他粗重的喘息,與她壓抑的、細微的抽氣聲。
……
情竇初開的時候,總愛看些話本,男女主人公在有一方受到威脅和傷害的時刻,總是他們感情急劇升溫的時候。
但人真正受了傷,且傷還比較致命的時候,心里頭又哪里想得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知該怎麼急好了。
自她來,陸曜這一路就沒再閉上眼楮,听她絮絮叨叨的話,不多時就到陸府了。
……
既已瞞不住她,陸曜便不再執拗于換地方治傷。陳稚魚說得在理,若在外頭處置了再挪回止戈院,來回顛簸反倒更傷身子,她堅持如此,他便只好依了。
陸太師與兩位夫人徑回慕青院,陳稚魚則陪著陸曜往止戈院去。
太師雖臉上帶傷,看著駭人,實則未動筋骨,也未傷及肺腑,只需叫大夫來看過開了藥便是;陸曜肩上那支箭就不得了了,深可見骨,況且也說不清纏斗時是否還有別的暗傷。
府醫早已候在院里,診視過後臉色一沉,捧著箭桿細看︰“需即刻切口取箭,只是……”他眉頭緊鎖,“這創口周圍竟有烏色,怕是這箭上淬了毒。”
“嗡”的一聲,陳稚魚只覺耳邊轟鳴,府醫後面的話都听不真切了。
她凝眸俯身細看,那箭傷周遭果然泛著詭異的烏青,目光上移,見陸曜的臉則白得像宣紙,唇色都淡了。
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袖中攥得死緊,語氣卻是十分的鎮定︰“先取箭,再清創。毒的事稍後說,眼下先把箭取出來。”
府醫微怔,心頭暗暗訝異,驚嘆這位少夫人不同尋常,尋常女子見了這等場面早該慌了神,她卻能壓著驚懼,條理分明地安排,倒像是久經此境一般。
府醫手段利落,取箭于他而言並非難事,可清創時需刮去腐肉,便是鐵打的漢子也熬不住。
只是一踫,陸曜就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起,喉間已溢出壓抑的痛哼。
陳稚魚不忍看他受這樣的罪,本能地別過臉去,此時她的腦子分外清醒,聲音冷硬地朝外吩咐︰“魏恆、魏忠,進來按住大少爺。”
兩人應聲而入,上手按住陸曜的肩臂與腰身,不敢看主子的臉色,目光垂落在那血肉模糊,仿若一個黑洞的傷口處,看著它被器械翻動,只覺自己身上都泛起幻痛。
這般慘烈景象,連他們這些見慣傷損的暗影都心頭發緊,少夫人一個弱女子,怎能受得住?
正想著,余光掃過一旁的陳稚魚,卻齊齊愣住——
她沒哭,也沒躲閃,只眼眶紅得厲害,一手拿起剛取下的箭桿,另一只手取了塊干淨帕子,在箭鏃殘留的血跡上輕輕一沾,動作利落得驚人。
少夫人這是在做什麼?
這個問題還沒想明白,就見她轉身離去。
少夫人這又是去做什麼?
陸曜疼的呼吸都在顫抖,身為一個男人,還是頗有身手的男人,此刻都覺左臂快要沒用了,恨不能整個切除不要,睜開眼眸,本能的搜尋她的身影,卻見方才還立在一邊的倩影此刻不見了蹤跡。
許是察覺到主子的視線,魏忠與他解釋道︰“屋內血味太濃,少夫人許是聞不得……”
話還沒說完,就叫魏恆給了一杵子,疑惑看向他,就見他吊著眉頭說︰“胡說啥呢,少夫人怎會嫌血味重?少夫人心疼還來不及!”
魏忠蹙起眉,嫌就嫌唄,我們幾個大老爺們兒聞到這味兒不一樣嫌嗎?絲毫沒听到後面那句才是重點。
見她不在,陸曜原本有些失落,轉念一想這傷口血肉模糊,她不看也好,許是因箭上有毒,他整個人好像在沸水里一樣,听這二人在自己頭頂爭論,心情愈發煩躁,語氣惡劣︰“要吵出去吵。”
一瞬間,兩人啞了聲,專注著主子的傷勢。
傷口被清理後,人疼到麻木,門被輕輕推開時,原本昏昏欲睡的陸曜耳力極好的听到這個動靜,本能地抬起頭去,再見是方夫人時,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之色。
方夫人並未看見,只看著他被纏好的傷口,血色透過紗布,心疼得直掉眼淚。
攥著帕子上前去,欲要觸踫卻又不敢,只道︰“這孩子,從小到大哪兒受過這樣的傷啊!子摯可痛?”
說罷,不等他回話,又自顧自地說︰“流了這麼多血,必是痛的啊!這可怎生是好?”
見二娘這樣,陸曜都有些訕訕了,只剛要開口說些安撫的話,眼前忽然變得模糊,隨後,他訝異的看著二娘,問︰“二娘,怎抱這麼大一只兔子啊?”
一話出口,滿堂驚默,不可置信的看著滿臉通紅的主子。
唯有府醫大叫一聲︰“不好!這是因毒致幻了!”
恰好此時,陳稚魚拿了東西來,剛到門口就听到這麼一句,忙推門進去,大步行至床邊,在他迷蒙的眼神中,掏出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掰開他的嘴就喂了進去,手指撫著他的喉嚨,看著他通紅的雙眸,道︰“咽下去!”
陸曜盯著她看,喉頭滾動,陳稚魚松了口氣,起身對那不明所以卻未阻攔的府醫說︰“那毒不致命,卻致幻,還請開幾副固元、退熱的藥來,連灌三日就好了”。
陸曜的視線追隨著眼前的姑娘,看她站在漫山遍野的山海里,梳著垂鬟分肖髻,烏發綁著紅繩,發中簪入幾粒白珠,燕尾垂于肩頭,一襲粉白相間的桃花雲霧煙羅衫,沖他婉約一笑,活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神女,見之忘俗,使人流連忘返。
他伸出手想去觸踫她,卻見她頭發垂散,一襲凌白中衣,隱約還能看到里頭藏著的煙粉色肚兜,非禮勿視,他忙要移開眼,卻不經意地瞥見她隆起的小腹,他怔住,下意識地抬手去踫她的肚子。
陳稚魚坐在床邊,還在同那府醫交代藥材,而後又對魏恆交代巡防,正說時,小腹處被人觸踫,她低下頭去,看著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掌,正輕輕踫在她柔軟的羅裙上,出乎本能地去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人意識昏昏,幻境從眼前消失,沉睡過去。
方夫人看他緊閉雙眸,呀了一聲,陳稚魚安撫道︰“傷口處敷了藥,他也累極了,讓他好好睡罷,有利于恢復。”
方夫人松口氣,見狀也不多打擾,叫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府醫出門後,納罕道︰“從前听說這少夫人通醫理,不過當是尋常,卻不知她還會解毒?”
方夫人仰著頭,听了這話,神色淡然的道︰“這,很稀奇嗎?你莫小瞧了我們陸家的少夫人。”
府醫汗顏,忙道“不敢”。
方夫人抿著唇,微微笑著離開。
陳稚魚在外間的貴妃榻上和衣而眠,這夜的慌亂和不休,讓她好生的睡了一覺,只待清晨的第一縷光從窗口爬進來,她才睜開眼,目光迷離,沒什麼焦距,空白了半晌,撐起身來起身。
剛一起來,就見田嬤嬤侍在身側,而她身旁,站著玉書。
一下子,神思都清明了,陳稚魚抹了抹臉,目光朝里看去,田嬤嬤低聲說道︰“夫人一早就來了,此刻在里頭陪著大少爺。”
陳稚魚訥訥,垂眸看了眼身上,衣服略有褶皺,還是很干淨的,便說︰“幫我打水來,我要漱口洗臉。”
待她穿戴齊整,利索地進到內室,陸夫人恰好看過來,眼里不掩憂心,但看到她時,微軟了些許︰“院里那麼多廂房空著,怎在外間榻上將就?”
陳稚魚上前欠身,道“在外面,夫君出個聲就能听見。”
“有心了。”
“婆母來不曾侍奉,是兒媳之過,還望婆母莫要怪罪。”
陸夫人嘆一聲︰“昨夜你公爹也傷了,我陪著他沒能來看一眼,全靠你照顧他,今日來見你那樣睡著,心里不忍,哪里還能怪罪?”
隨後,看向床榻上的兒子,憂心忡忡︰“怎麼還不醒?”
陳稚魚說︰“昨天深夜突發高熱,將體溫降了一些,眼下應是睡得最好的時候。”
陸夫人一听還有這種事,頓時更心疼了,見她眼下疲倦,便道︰“你去歇著吧,今日我看著他。”
陳稚魚微頓,抬眸細問︰“您用早飯了不曾?”
……
這些日顧著陳稚魚的口味,早飯特意煮了一鍋清水粥,見她配著那些腌菜吃得香,倒也勾起了陸夫人的胃口,跟著吃了兩碗,又用了塊酥餅。
起初未覺什麼,但一頓飯下來,見她不沾重油,卻獨好那腌入味的咸菜,一時有了想法。
給她分了半塊酸菜酥餅,見她食用得下,忽覺她今日的食量,比以往都要大一些。
“可是這些時日擔憂你公爹和丈夫,不曾好好用飯?”
面對婆母的詢問,陳稚魚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道︰“每日都好生用的,只是沒什麼胃口。”
一听她說沒什麼胃口,陸夫人便追問︰“只是沒胃口嗎?可會惡心?”
這一听,陳稚魚就反應過來了,剛想張口說,門外�落d潰骸胺蛉耍 俜蛉耍 偶 永戳恕! br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