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夜盯著手機屏幕上跳動的訂單信息，指尖在青銅鈴表面摩挲出細密的汗漬。距離母親消失的子時三刻還有十七分鐘，屏幕上突然跳出個標著"懸棺巷13號"的加急訂單，配送物品欄里赫然寫著"臍帶血•足月"，備注欄用紅筆圈著︰"見郵差穿灰衫，接件時需叩三下門環"。
他摸了摸口袋里用紅繩纏著的銀鈴碎片，那是從義莊供桌裂縫里摳出來的，此刻正像活物般在掌心發燙。槐樹村帶回的童男紙人還躺在後備箱，昨天半夜他分明听見紙箱里傳來折紙船的嘩啦聲，今早卻發現紙人眼窩處糊著片泛黃的照片邊角——是個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抱著紙船站在井邊，裙擺上的花紋和記憶里母親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樣。
懸棺巷在老城區最北邊，青石板路被夜雨泡得發亮，兩邊騎樓的木柱上纏著褪色的鎮魂紅綢。周子夜騎著電動車拐過第三個彎時，巷口的老槐樹突然傳來烏鴉嘶鳴，樹影里晃出個穿灰布衫的駝背老人，手里攥著柄黃銅門環，正一下一下敲著牆根的郵筒。
"小哥是黃泉來的吧？"老人突然轉身，渾濁的眼球上蒙著層白翳，卻精準地望向周子夜的方向，"十三號院的門環松了，得用勁兒叩三下，里頭那位听見響動才肯收東西。"
電動車在青石板上碾出刺耳的剎車聲。周子夜注意到老人灰衫下擺沾著新鮮的香灰，和義莊供桌上的痕跡一模一樣。訂單詳情里的配送時間正好是子時十二分，距離母親消失的那個雨夜，剛好過去了十二個年頭零三天。
院門是漆著朱漆的老式木門，門環上纏著半截褪色的紅繩。周子夜剛叩第一下，門縫里就滲出股濃重的艾草味，第二下叩完時，門後傳來嬰兒含混的啼哭聲，第三下落下的瞬間，銅鈴突然在胸前劇烈震顫，無數碎片般的畫面涌進腦海——
十二年前的暴雨夜，父親周建國穿著和眼前老人同款的灰衫，正跪在紙人抬的花轎前，手里捧著母親的銀鈴。轎簾掀開條縫，里頭伸出只青紫色的手，掌心紋著和青銅鈴背面相同的鎖形印記。當啷一聲，銀鈴墜地的瞬間，轎中傳來嬰兒啼哭，而父親轉頭時，左眼下方有道新鮮的血痕，正是周子夜從小到大一直以為是胎記的暗紅色印記。
"叮——"
手機提示音刺破幻覺。訂單狀態突然從"配送中"變成"異常訂單︰陽壽超限"，地圖上原本標著懸棺巷13號的位置，此刻正在滲出大片墨色陰影，像極了黃泉外賣簿里那些被劃掉的死亡訂單。周子夜正要後退，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門縫里伸出的手背上，清晰可見那個鎖形紅痣。
"臍帶血拿來。"沙啞的女聲混著艾草味涌出來，周子夜注意到那只手的無名指上戴著枚銀戒指，戒面刻著半朵凋謝的鈴蘭——和母親當年的婚戒一模一樣。他突然想起義莊婚書上的落款日期，正是自己七歲生日那天，而母親消失的時間，分明是在三天之後。
"先驗貨。"周子夜攥緊青銅鈴，指尖觸到第八道鎖的紋路。按照父親遺留的筆記，每解開一道鎖就能看見一段記憶，可之前觸發的閃回里，父親分明在把銀鈴交給黃泉中介，而轎中的嬰兒啼哭，又和自己的年齡完全對不上。
門縫突然開大，穿灰布衫的女人露出半張臉，左臉光滑如新，右臉卻爬滿樹根般的疤痕，正是十二年前報紙上登過的"槐樹村火災幸存者"。周子夜突然想起，父親遺照背面的444號配送員編號，和這個女人遞出來的簽收單上的編號完全一致——黃泉速遞第444號，入職時間是2013年6月15日，正是母親消失後的第三天。
"看夠了嗎？"女人突然笑起來，右臉的疤痕隨著笑容裂開，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膚，"你爸當年也是這麼盯著我看的，說什麼"秀芳別怕，我會幫你找孩子"，結果呢？"她猛地扯開衣領，鎖骨下方紋著和黑騎手相同的編號，"他把剛出生的女兒塞進紙人轎，轉頭就把我賣給了黃泉中介，你以為那銀鈴是定情信物？那是鎖魂鈴，專門鎖產婦的魂魄給黃泉當苦力！"
嬰兒啼哭聲突然變成刺耳的尖嘯，女人背後的院子里，一口懸在半空的棺材正在滲出鮮血，棺蓋上用金粉寫著"周秀芳之柩"。周子夜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記憶里那個總在井邊折紙船的小女孩，此刻正趴在棺材沿上，轉頭望向他的瞬間，露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眼楮。
"你撒謊！"周子夜吼道，青銅鈴突然發出蜂鳴，第七道鎖應聲而開。更多記憶涌來︰暴雨夜的義莊，父親抱著渾身是血的母親沖進紙人轎，轎中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穿黑西裝的黃泉中介，而中介懷里抱著的嬰兒，左眼角下方有塊紅色胎記——和周子夜現在的位置完全相同。
女人趁機搶過保溫箱，轉身時灰衫下擺揚起，露出腳踝處的鈴鐺腳鏈，正是母親當年常戴的那串。周子夜突然想起，每次母親折紙船時，腳鏈都會發出清脆的響聲，而槐樹村義莊的井里，至今還漂著無數疊到一半的紙船，每只船底都寫著"子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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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你媽難產，臍帶血剛斷就咽了氣，"女人把保溫箱塞進棺材，懸棺突然開始晃動，"你爸求黃泉中介用鎖魂鈴留住她的魂魄，條件是替黃泉送一輩子外賣，可中介轉頭就把你妹妹塞進紙人轎，說什麼"雙生子天生帶煞，留一個就得丟一個"。"她指著棺材里漸漸透明的身影，"你媽到死都不知道，她拼命護著的兒子，其實是被黃泉掉了包的紙人——"
話音未落，巷口突然傳來摩托車的轟鳴。穿黑色皮衣的骷髏騎手從陰影里沖出來，頭盔面罩上反射著周子夜震驚的臉。騎手胸口的編號在夜光下格外醒目，正是444號，而他摘下頭盔的瞬間，露出的臉龐和周子夜鏡中倒影分毫不差，只是左眼角的胎記此刻正在滲血。
"陽壽超限的訂單，該我接手了。"黑騎手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在摩擦，他伸手抓住懸棺的吊繩，青銅鈴上的第十二道鎖突然發出碎裂聲，周子夜眼前閃過無數畫面︰父親在暴雨中奔跑，懷里抱著的不是自己，而是個啼哭的女嬰；義莊供桌上的婚書，男方簽名處蓋著黃泉速遞的公章；而母親周秀芳的死亡證明上，死亡時間正是自己的七歲生日當天。
"原來...我才是那個被留下的紙人？"周子夜喃喃道，指尖撫過左眼角的胎記，突然想起每次觸踫青銅鈴時，這里都會傳來刺痛。黑騎手突然大笑，骷髏手指扯開保溫箱，里面的臍帶血此刻已變成黑色的黏液，正緩緩聚成紙人的形狀。
"黃泉最擅長的就是以假亂真，"女人不知何時站到周子夜身後，指尖劃過他後頸的皮膚，那里不知何時多出道鎖形的淡紅印記，"你以為送外賣是賺陽壽？錯了，你每送一單，就是在替真正的周子夜擋災，而你父親當年賣掉的，根本不是什麼女兒，而是他親生兒子的魂魄——"
懸棺突然發出巨響，棺材蓋應聲落地。周子夜看見母親周秀芳的身影半透明地飄在空中，手里捧著只折紙船，船底的"子夜平安"四個字還帶著新鮮的墨跡。她望向周子夜的眼神里充滿歉意，卻在看見黑騎手的瞬間露出驚恐。
"快跑！"母親的聲音像從極遠處飄來，周子夜感覺後頸的印記突然灼燒，青銅鈴此刻已解開九道鎖，鈴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人名，第一個正是"周建國"，而第二個，赫然是自己的名字。黑騎手已經抓住他的手腕，骷髏指節間滲出的黑霧正在腐蝕他的皮膚，而女人趁機將臍帶血黏液抹在懸棺上，棺木突然發出嬰兒的啼哭，開始急速縮小。
千鈞一發之際，周子夜突然想起父親筆記里的最後一頁︰"當第十二道鎖解開時，記得敲響追命鈴——用你真正的名字。"他猛地扯下脖子上的青銅鈴，咬破舌尖在鈴身上寫下"周小夜"三個字——這是記憶里母親在折紙船時，總在低聲念叨的名字。
鈴響的瞬間，懸棺巷的時空突然扭曲。周子夜看見十二年前的自己站在井邊，手里捧著母親折的紙船，而井里倒映的，分明是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黑騎手的手在鈴聲中化作飛灰，女人的灰衫飄落，底下露出的是和母親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龐，只是左臉的疤痕正在消失，露出底下完整的鈴蘭胎記。
"小夜，對不起..."母親的聲音漸漸清晰，周子夜感覺有溫熱的淚水落在手背上，低頭看見自己的皮膚正在變得透明，而青銅鈴上的名字，不知何時變成了"周子夜"。懸棺巷的霧氣中，父親周建國的身影漸漸浮現，他穿著黃泉速遞的制服，左眼角的血痕還在往下滴，手里捧著的，正是當年那只銀鈴。
訂單提示音再次響起，這次的配送地址變成了"槐樹村義莊井邊"，物品欄寫著"記憶紙船•雙生"，備注欄只有一句話︰"把船放進井里，你會看見真正的自己。"周子夜抬頭時，懸棺巷已消失不見，眼前是熟悉的槐樹村井口，水面漂著無數紙船，每只船底都寫著"小夜平安"，而井里倒映的，是兩個並排站著的身影，一個是他，另一個，是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左眼角下方，同樣有塊紅色的胎記。
他顫抖著將青銅鈴放進水里，鈴身突然發出十二道金光，水面上浮現出十二年前的完整畫面︰父親跪在紙人轎前，母親抱著剛出生的雙生子痛哭，黃泉中介冷笑著拿出青銅鈴，說要留住母親的魂魄，必須用其中一個孩子的魂魄做交換。父親紅著眼眶指向男嬰，母親卻突然搶過女嬰塞進轎中，說"女兒隨我姓，就叫周小夜"，而男嬰的襁褓上，繡著"子夜"二字。
鐘聲從遠處傳來，子時三刻已過。周子夜感覺後頸的印記漸漸消失，低頭看見自己的手變得真實，而青銅鈴上的第十二道鎖，不知何時已悄然解開。手機震動，新的訂單跳出，這次的配送地址是"黃泉速遞第四分部"，物品欄寫著"追命鈴•雙生"，備注欄︰"你的孿生妹妹在等你，記得帶上母親的銀鈴碎片。"
井里的紙船突然開始聚集，組成一條發光的水路，指向槐樹村深處。周子夜听見身後傳來腳步聲，轉身看見穿灰衫的老人正站在月光里，這次他看清了老人的臉——正是父親周建國，只是左眼角的血痕已經愈合，取而代之的，是和自己相同的紅色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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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你媽用銀鈴換了小夜的魂魄，讓她以紙人的身份活在陽間，"父親的聲音帶著哽咽，"而你...其實是真正的黃泉引路人，從你七歲那年接過青銅鈴開始，就注定要解開十二道鎖，找回你妹妹的魂魄。"他掏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十二片銀鈴碎片，每片上都刻著不同的鎖紋，"現在該去黃泉總部了，你媽和小夜，都在等你帶她們回家。"
周子夜接過鐵皮盒，青銅鈴突然發出清越的響聲。井里的紙船開始往深處漂去，水面上倒映出兩個孩子的笑臉，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手里捧著只折到一半的紙船，船底寫著"子夜哥哥平安"。
遠處傳來摩托車的轟鳴，這次不是黑騎手，而是輛漆著黃泉速遞標志的電動車，車筐里放著個印著雙生鈴蘭的紙箱。周子夜跨上車，後視鏡里映出父親漸漸消失的身影，以及槐樹村井口漂浮的紙船，在晨光中泛著溫暖的光。
下一站，黃泉速遞第四分部。他知道，真正的冒險，才剛剛開始。而母親消失的真相，父親隱藏的秘密，還有那個從未謀面的孿生妹妹，都在等著他用青銅鈴敲響黃泉的大門。
手機屏幕亮起，新的訂單彈出，配送物品欄寫著︰"記憶•雙生"，備注欄︰"別讓紙船沉了，那是媽媽折給你們的平安符。"周子夜摸了摸口袋里的銀鈴碎片，發動電動車，車輪碾過青石板，驚起幾只棲息的烏鴉，卻驚不散井中倒映的，那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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