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動車碾過殯儀館門前的減速帶時,周子夜听見後車筐的保溫箱傳來指甲抓撓聲。凌晨四點的殯儀館像座被剝了皮的巨獸,外牆的馬賽克瓷磚在路燈下泛著青灰,正門台階上的石獅子缺了半只耳朵,嘴里卡著張褪色的符紙。
“2樓13號冰櫃。”他低頭看手機,訂單備注這次多了行紅字︰“自備火鍋爐,紙扎餐具需當面點燃”。青銅鈴在口袋里沉甸甸的,貼著皮膚的地方傳來細微的震動,像有只無形的手在撥弄鈴舌。
推開側門,消毒水混著檀香的氣味撲面而來。走廊盡頭的值班室內亮著盞昏黃的燈,穿灰布衫的管理員趴在桌上,後腦勺對著門,花白的頭發里別著根桃木條——這是給往生者引魂的法器,周子夜在父親的遺物里見過類似的。
“來送單的?”管理員突然開口,聲音像塊浸了水的抹布。他轉頭時,周子夜注意到他左臉有道燒傷疤痕,從眼角斜貫到下頜,手腕上纏著紅繩,繩結處露出半截銀鈴碎片,和母親的嫁衣、自己車筐里的碎片如出一轍。
“13號冰櫃在西廂房。”管理員扔來串鑰匙,金屬踫撞聲在空蕩的走廊里格外刺耳,“記住,別踫冰櫃上的黃符,送完趕緊走。”周子夜接住鑰匙,發現鑰匙串上掛著枚青銅小鈴鐺,比他口袋里的那枚小兩圈,鈴身上刻著歪扭的“奠”字。
西廂房的冰櫃排成兩列,編號在冷光下泛著藍光。13號冰櫃的黃符被撕去了一角,露出底下暗紅的咒文,周子夜剛把鑰匙插進去,冰櫃突然發出嗡鳴,門把手結出層白霜。他深吸口氣,猛地拉開櫃門——
紅色的火鍋湯底在泡沫箱里翻滾,牛油塊裹著辣椒段漂在表面,蒸騰的熱氣里混著股燒紙味。更詭異的是,湯底里泡著七八個紙扎小人,穿壽衣戴瓜皮帽,手里攥著紙筷子,每個紙人的腳踝處都浮著條形碼,往生時間全是“1993年6月15日 0347”。
“叮——”
青銅鈴突然飛出,懸在火鍋上方打轉。周子夜看見自己手腕的疤痕在發光,紅痕順著手臂蔓延,像條活物游向冰櫃。紙扎小人的頭齊刷刷轉向他,用空洞的眼窩盯著他,手里的紙筷子開始折成十字,發出細微的撕裂聲。
“小哥,加湯嗎?”
身後傳來嬉皮笑臉的聲音,周子夜猛地回頭,看見個穿藍大褂的男人靠在門框上,手里拎著個鐵皮暖壺,胸口別著的工作牌寫著“陳師傅 遺體整容師”。男人咧嘴笑時,露出滿口金牙,左耳垂著枚銀色耳釘,形狀正是半枚鈴鐺。
“不用了,我……”周子夜話沒說完,陳師傅突然湊近,盯著他手腕的疤痕眯起眼︰“新來的吧?黃泉速遞的規矩懂不懂?送冰櫃的單,得給‘客人’夾三筷子菜,不然他們晚上要敲你家門的。”
他說著就從保溫箱里掏出紙扎餐具,往火鍋里撈紙扎小人。周子夜注意到他手腕上同樣有條紅痕,和管理員、自己的位置分毫不差。紙扎小人在湯里煮得發軟,陳師傅用竹筷夾起個“壽衣小人”,突然松手,小人掉進湯底時,腳踝的條形碼閃過他的生日——1993年6月15日。
“陳師傅!”管理員突然從走廊跑來,手里攥著張燒了一半的紙錢,“別逗新人了,b13櫃又響了,你去看看!”陳師傅聳聳肩,沖周子夜眨眨眼︰“記住,第三筷子要敬東邊,那兒住著咱們的老顧客。”
等兩人走遠,周子夜才發現火鍋湯底在慢慢變黑,紙扎小人的臉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刻著的生辰八字——正是他和“周小夜”的。他摸向車筐,果然多了塊褪色的紅布,這次是完整的袖口,繡著的並蒂蓮只剩花睫,像是被人用刀剜去了花瓣。
冰櫃突然劇烈震動,周子夜看見門縫里擠出幾縷白煙,白煙凝聚成嬰兒的形狀,腳踝處的條形碼瘋狂閃爍。他想起醫院里的紙人,想起母親的嫁衣,猛地合上冰櫃,黃符被震落在地,露出底下用血寫的字︰“周建國,你欠我們七個往生錢”。
周建國是父親的名字。周子夜攥緊青銅鈴,鈴身的篆文在黑暗中發光,他終于看清第二行小字︰“每送十單,開一道鎖,鎖盡生前事”。原來父親當年也是黃泉速遞的騎手,那些手腕上的疤痕,是送單留下的印記,而母親的遺物不斷出現,正是鈴在指引他接近真相。
“啪嗒——”
走廊的燈突然全滅了。周子夜摸出手機照亮,看見前方拐角處晃著團白影,像是件懸空的壽衣。他握緊鑰匙串,青銅鈴在掌心發燙,順著手機光往前走,發現b13櫃的櫃門開著,里面堆著堆碎紙,正是父親骨灰盒的包裝紙。
“咳咳……”
沙啞的咳嗽聲從櫃子里傳來,周子夜瞳孔驟縮——櫃子深處蜷縮著具骷髏,身上穿著黃泉速遞的舊制服,左手腕的骨頭上刻著道深痕,和他的疤痕位置完全吻合。骷髏緩緩抬頭,眼窩里閃著幽藍的光︰“子夜,你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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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周子夜後退半步,手機光照在骷髏胸前的工牌上,模糊的照片下印著“周建國”三個字。他猛地想起父親的遺物里有張泛黃的工牌,照片被燒了個洞,原來眼前的骷髏,竟是父親的骸骨?
“我是老周,黃泉速遞的前騎手。”骷髏抬起右手,掌心躺著半枚銀鈴,“二十三年前,我替你母親接了單‘雙生鎖’,結果鈴鐺碎了,她也沒回來。現在輪到你了,第三人民醫院的產房記錄,最後一頁是假的,別信……”
話音未落,走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陳師傅舉著應急燈跑過來,看見b13櫃的骷髏時,突然愣住了︰“老周?你不是早就……”話沒說完,骷髏突然化作堆白骨,工牌上的照片漸漸清晰,正是父親二十年前的樣子。
“陳哥,怎麼了?”管理員舉著桃木劍沖進來,看見周子夜時臉色驟變,“你怎麼在這兒?訂單送完了嗎?”周子夜注意到他手里的桃木劍刻著並蒂蓮圖案,和母親嫁衣、車筐紅布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送完了。”他舉起空了的保溫箱,紙扎餐具在箱底泛著焦黑,“不過b13櫃……”“別管那個櫃子!”管理員突然提高聲音,應急燈的光在他疤痕上跳動,“新人前三個月別踫舊訂單,這是規矩!”
陳師傅突然盯著周子夜的手腕,金牙在燈光下一閃︰“小哥,你腕子上的紅痕,比我們當年深多了。老周走的時候說過,要是看見帶並蒂蓮印記的新人,就讓他去第三人民醫院找1993年的檔案,尤其是產科……”
“閉嘴!”管理員突然揮起桃木劍,劍刃劃過陳師傅的手臂,濺出的不是血,而是紙灰。周子夜驚覺陳師傅的身影在變淡,像被風吹散的紙人,他腳踝處的條形碼終于顯現——往生時間︰1993年6月15日 0347,和醫院產婦、冰櫃紙人的時間完全一致。
“原來你們都是……”周子夜後退到牆角,青銅鈴在口袋里瘋狂震動,他看見管理員的臉開始剝落,露出底下紙糊的五官,而陳師傅已經只剩副空架子,藍大褂里飄出張紙條,正是父親字跡的“她在鈴里,你在轎外”。
“快跑!”
骷髏老周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周子夜轉身撞開側門,發現自己竟站在殯儀館的後巷,身後的西廂房傳來劇烈的崩塌聲,冰櫃的藍光透過窗戶,映出無數紙人在跳舞,每個紙人的手腕上都系著半枚銀鈴。
電動車歪倒在槐樹下,車筐里多了件褪色的紅嫁衣,衣領處繡著完整的並蒂蓮,只是左胸位置缺了片花瓣——和他掌心的銀鈴碎片形狀吻合。周子夜顫抖著把碎片按上去,嫁衣突然發出微光,他听見母親的聲音從鈴里傳來,斷斷續續︰“子夜,小夜還活著……在鈴里……”
遠處傳來警車的鳴笛,周子夜把嫁衣塞進車筐,跨上電動車。後視鏡里,殯儀館的正門緩緩打開,穿壽衣的老太太、護士、管理員和陳師傅站在門口,他們的腳踝處都沒有條形碼,只有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里嵌著銀鈴碎片,像某種契約的印記。
手機在褲兜震動,第三單來了︰“和平小區404室,衣櫃斷頭飯,忌鹽醋,附桃木梳一把”。訂單備注欄寫著︰“敲門九下,問‘阿姐吃了嗎’”。周子夜盯著地址,想起母親失蹤前,總在深夜對著衣櫃說話,說“阿姐”會回來帶她走,現在才明白,那所謂的“阿姐”,或許和黃泉速遞、青銅鈴有著更深的羈絆。
電動車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疾馳,周子夜摸向手腕,紅痕已經蔓延到肘部,像條燃燒的鎖鏈。他想起骷髏老周的話,第三人民醫院的產房記錄,最後一頁是假的,而父親的骨灰盒離奇失蹤,b13櫃的骸骨卻穿著黃泉速遞的制服,這一切都指向二十三年前的那個雨夜——母親生下龍鳳胎的時刻。
“叮——”
青銅鈴突然發出清越的響聲,這次不是啼哭,而是成年女子的低吟,和記憶中母親的聲音分毫不差。周子夜眼角發酸,突然听見鈴里傳來另個稚嫩的女聲,像從極深的井底飄上來︰“哥哥,衣櫃里的阿姐,是來找我們的……”
他猛地剎車,發現已經到了和平小區。404室的樓道堆滿舊家具,牆角的穿衣鏡裂成三瓣,鏡子里映出個穿紅嫁衣的女人,長發遮住臉,手腕上系著半枚銀鈴。周子夜舉起青銅鈴,鏡中女人的鈴突然發出微光,兩瓣鈴鐺在空中相吸,拼成完整的銀鈴——正是母親當年留下的那半。
“阿姐吃了嗎?”他顫抖著敲門,第九下落下時,門“吱呀”開了條縫,腐木味混著胭脂香涌出來。門後站著個穿旗袍的女人,臉埋在陰影里,遞出個食盒時,周子夜看見她手腕上的紅痕比自己更深,幾乎蔓延到肩頭,而她腳踝處的條形碼,往生時間是“1993年6月15日 0000”——正是母親失蹤的時刻。
食盒打開的瞬間,青銅鈴發出刺耳的尖鳴。周子夜瞳孔驟縮,里面裝著的不是斷頭飯,而是半顆頭骨,頭骨的額角處嵌著片銀鈴碎片,和他、母親、父親的碎片,剛好能拼成完整的鈴面。而頭骨的太陽穴位置,刻著極小的字︰“周秀芳之骨,1993年封于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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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名字,是周秀芳。
周子夜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子夜,子時別接電話……鈴響三次,就跑”。原來父親早就知道,當他接過青銅鈴,就會卷入這場跨越二十三年的生死局,而母親的失蹤、妹妹的“夭折”,全是黃泉速遞的“訂單”所致——所謂的速遞,不過是用活人祭品維系的生死平衡。
樓道的聲控燈突然亮起,穿旗袍的女人在燈光下顯形,周子夜終于看清她的臉——竟和母親梳妝台上的照片一模一樣,只是左眼角多了顆淚痣,而母親的照片上,淚痣被人用紅筆圈住過。女人沖他笑時,露出整齊的白牙,卻沒有舌尖,像具精心制作的紙人。
“吃了,就跟阿姐走。”她伸出手,手腕的紅痕在燈下像條火蛇,“小夜在鈴里哭了二十三年,你不想見見她嗎?”周子夜後退半步,指尖觸到車筐里的紅嫁衣,突然想起骷髏老周說的“第三人民醫院1993年產房記錄”,那里或許藏著母親真正的死因,還有妹妹是否真的夭折。
“對不起,我還有單要送。”他猛地轉身,電動車鑰匙在掌心發燙。女人的笑聲在身後響起,像無數紙片在翻飛︰“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黃泉的轎夫已經盯上你了,下一次鈴響,就是你替你父親還賬的時候……”
駛出小區時,天邊泛起魚肚白。周子夜低頭看表,凌晨五點,距離卯時還有一小時。車筐里的紅嫁衣無風自動,露出里面掉出的紙條,是父親的字跡︰“每道鎖對應一個往生錢,十二道鎖全開,鈴里的人就會出來”。他摸向青銅鈴,發現鈴身上的篆文多了道裂痕,像被人用刀劃過,而裂痕深處,隱約能看見個嬰兒的輪廓。
殯儀館的冰櫃火鍋、醫院的紙人產婦、衣櫃里的斷頭飯,三單送完,周子夜手腕的紅痕連成了片,車筐里的母親遺物越來越多,而青銅鈴的秘密,才剛剛揭開一角。他知道,下一站必須去第三人民醫院,找到1993年的產房記錄,即使那里藏著比鬼怪更可怕的真相——關于他的出生,關于妹妹的“死亡”,關于父親和黃泉速遞的羈絆。
晨霧中,電動車的影子被拉長,像道單薄的剪影。周子夜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的殯儀館廢墟里,骷髏老周的手骨正慢慢撿起半枚銀鈴,鈴身上新浮現的篆文寫著︰“第二道鎖開,雙生現形”,而遠處的市立醫院頂樓,那個抱襁褓的白影再次出現,這次她轉身了,露出半張臉——和周子夜鏡像般相似,正是他從未謀面的雙胞胎妹妹,周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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