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肖氏律所，兩人仍在工作。
\"找到了。\"肖清雪的聲音從會議室另一端傳來，"美惠子"背後是"星輝文化"，旗下有27個類似賬號，專攻中老年市場。\"
葉辰走到她身後，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茉莉香氣。屏幕上是一張復雜的股權結構圖，最終指向一家注冊在海南的殼公司。
\"典型的空殼架構。\"肖清雪用鋼筆尖戳了戳屏幕上一個標紅的節點，\"這里，去年因虛假廣告被處罰過，換了個馬甲繼續運營。\"
葉辰俯身查看，不小心踫到了肖清雪的發絲。那觸感讓他想起大學時在圖書館熬夜的日子，但此刻的案卷比任何教科書都沉重。\"查一下這些賬號的流量來源。\"
肖清雪調出另一組數據，眉頭立刻皺了起來︰\"早晨6點到9點的流量佔比78......\"她突然明白了什麼，鋼筆在記事本上劃出一道深深的痕跡，\"年輕人上班時間。\"
\"專門挑子女不在的時候。\"葉辰的聲音冷了下來。他拿起桌上\"守護夕陽\"提供的直播錄屏，畫面里\"美惠子\"正聲情並茂地喊著︰\"干爹干媽們，這款駝奶粉市面上賣998，今天在我直播間只要198！廠家直供，假一賠十！\"而商品詳情頁上，生產許可證號模糊不清。
肖清雪突然站起身，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節奏。她走到角落的保險櫃前，指紋解鎖後取出一份標著\"競業分析\"的文件︰\"慢腳去年推出的"銀發計劃"，專門優化55歲以上用戶的推薦算法。\"
文件內頁的數據圖表顯示，中老年用戶的平均停留時長是年輕人的2.3倍，商品點擊率高出47。葉辰注意到一個被紅筆圈出的數字——\"銀發用戶\"的退貨率不足3。
\"他們不是不懂維權，\"肖清雪的聲音罕見地帶著一絲顫抖，\"是不敢告訴子女。\"
窗外，城市的霓虹漸漸熄滅，只剩下零星的燈光。葉辰的電腦屏幕上是慢腳的財報摘要，第四季度電商佣金收入同比增長215，備注欄寫著\"得益于銀發用戶群體的深度開發\"。
\"我們需要內部證據。\"葉辰突然說，手指在桌面上敲出不安的節奏，\"證明平台明知故犯。\"
肖清雪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嶄新的u盤，金屬外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技術部剛恢復的數據，"守護夕陽"父母賬號的瀏覽記錄。\"
數據可視化圖表在屏幕上展開，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老人在觀看完一個養生視頻後，首頁立即被推送了\"玉石保健床墊\"的廣告；點擊某個\"防詐騙\"直播後，緊接著出現三個\"特惠保健品\"的購買鏈接。
\"這不是巧合。\"葉辰放大時間軸，\"每次子女賬號登錄後，推薦內容立刻變得正常。\"
肖清雪突然將一張紙拍在桌上︰\"這才是最惡心的。\"那是一份慢腳內部培訓資料截圖，\"他們教主播用"干爹干媽"稱呼，要求每五分鐘強調一次"限時優惠"，還建議在直播中設置"假限量"——顯示庫存不斷減少的動畫。\"
葉辰感到一陣反胃。他想起了外婆——那個總把好吃的留到過期都舍不得吃的老人。如果她還活著，會不會也成為這些數據中的一個數字？
\"還有更直接的。\"肖清雪點開一段錄音，嘈雜的背景音中，一個男聲說︰\"......老年用戶的錢最好賺，他們分不清品牌，也不會寫差評......上頭說了，這類直播間給雙倍流量扶持......\"
錄音結束的瞬間，辦公室陷入死寂。葉辰走到窗前，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新的一天開始了，又有多少老人會在這個時間點打開手機，落入精心設計的陷阱？
\"我們得去實地看看。\"葉辰突然轉身，抓起車鑰匙，\"拜訪幾位"受害者"。\"
肖清雪看了看表︰\"現在？\"
\"就現在。\"葉辰已經走向電梯，\"趁他們的子女還沒上班。\"
晨光中的老城區彌漫著早點攤的熱氣。葉辰按著\"守護夕陽\"提供的地址，找到一棟建于90年代的老式居民樓。樓道里貼著各種\"保健品講座送雞蛋\"的小廣告，扶手銹跡斑斑。
開門的是位滿頭銀發的老人，身上還穿著睡衣。\"你們是......？\"老人警惕地問，目光卻不斷往屋內瞟——客廳電視正播放著某個帶貨直播，音量調得很低。
\"阿姨您好，我們是社區志願者。\"肖清雪上前一步，聲音溫柔得讓葉辰側目，\"來做老年人防詐騙宣傳的。\"
老人的表情立刻松弛下來︰\"哎呀，我閨女也總說這個......\"她將兩人讓進屋，又急忙去關電視，但葉辰已經看到了屏幕——正是\"美惠子\"的直播間，右下角商品鏈接顯示\"已售873件\"。
客廳角落堆著十幾個未拆封的快遞盒，茶幾上擺著一盒打開的\"康帥傅\"餅干和一瓶\"雲碧\"飲料。葉辰和肖清雪交換了一個眼神。
\"阿姨，這些都是網上買的？\"葉辰指著那堆快遞。
老人突然局促起來︰\"就......就隨便看看......\"她下意識擋住電視櫃——那里放著一個小型神龕，供奉的不是佛像，而是一張\"美惠子\"的打印照片，前面還擺著幾個水果。
肖清雪蹲下身，與老人平視︰\"阿姨，您是不是很喜歡這位主播？\"
老人的眼楮突然亮了起來︰\"美惠子可孝順了！天天噓寒問暖，比我家那個......\"她突然住了口，訕訕地笑了笑，\"你們要喝點什麼？我這兒有高級駝奶粉，美惠子說能治糖尿病......\"
葉辰看著老人顫巍巍的背影，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注意到牆上掛著的全家福——年輕女孩摟著老人肩膀，笑容燦爛。照片一角貼著便簽︰\"媽，記得按時吃藥\"。
回程的車里，肖清雪一直沉默。直到路過一個公交站台，廣告牌上\"慢手——記錄美好生活\"的標語映入眼簾，她才突然開口︰\"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嗎？\"
葉辰等著下文。
\"這些老人年輕時經歷過物質匱乏，省吃儉用一輩子。\"肖清雪的聲音很輕，\"現在卻被算法精準捕捉到這種心理，用"佔便宜""為子女省錢"的話術，騙走他們最後的積蓄。\"
葉辰握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想起了第二個拜訪對象——那位獨居的老教師，滿屋劣質商品中最顯眼的，是書桌上精心包好的\"給孫子的生日禮物\"，一台標著\"sasong\"的平板電腦。
\"去會會這位"美惠子"吧。\"葉辰調轉車頭，\"她今天下午在星光大廈有場線下活動。\"
星光大廈的玻璃幕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大堂活動告示牌上，\"美惠子粉絲見面會\"的海報格外醒目，旁邊站著幾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手里拿著應援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美惠子閨女辛苦了\"。
\"專業啊。\"葉辰冷笑。他指著海報角落的ogo——正是\"星輝文化\"的標志。一個穿著保安制服的男人正在驅散圍觀人群︰\"私人活動，非邀請不得入內！\"
肖清雪已經撥通了某個號碼︰\"李主任，是我......對，需要文化執法大隊配合......\"她掛斷電話，沖葉辰眨眨眼，\"二十分鐘後突擊檢查。\"
他們在大廈對面的咖啡廳等待。葉辰的筆記本電腦上是\"美惠子\"的最新直播數據——場均觀看50萬+，帶貨轉化率12.7，遠超行業平均水平。
\"這個數據不正常。\"肖清雪指著一條曲線，\"每次直播開始15分鐘後，流量都會突然暴增。\"
葉辰調出慢腳的流量購買記錄︰\"平台自己給的熱門推薦位。\"他眯起眼楮，\"而且專挑工作日上午推送。\"
執法車比預計來得更快。當文化市場綜合執法大隊的李主任帶著隊員沖進大廈時，葉辰和肖清雪緊隨其後。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他們听到一個甜得發膩的聲音正在喊︰
\"干爹干媽們！這款量子能量手環原價2998，今天只要998！廠家說再降就要打我了......\"
會議室里，濃妝艷抹的\"美惠子\"正對著手機鏡頭表演，身後站著五六個工作人員，地上堆滿了各種山寨商品。看到執法人員，她的表情瞬間凝固。
\"例行檢查。\"李主任亮出證件，\"請出示這些商品的進貨憑證和質量檢測報告。\"
現場一片混亂。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子——顯然是負責人——急忙迎上來︰\"領導，我們手續齊全......\"他遞上一疊文件，但葉辰一眼就看出問題——檢測報告上的樣品名稱是\"普通手環\"，而非\"量子能量手環\"。
肖清雪已經走到角落，那里放著一台電腦，屏幕上正是直播後台數據。她迅速插入u盤，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找到了，\"她聲音平靜，\"內部培訓手冊。\"
屏幕上赫然是一份名為《銀發群體營銷技巧》的文檔，其中標紅的一條寫著︰\"重點激發孤獨感和對子女的不滿，強調"自己享受""別告訴孩子"。\"
\"美惠子\"的真實身份是某藝術學院畢業生，本名張麗。面對質問，她先是狡辯，但在看到後台數據被調出後，突然崩潰大哭︰\"公司要求的......我們每個人都要背話術......\"
戴眼鏡的男子試圖阻攔，但李主任已經查封了所有商品和設備。臨出門前，葉辰注意到牆上貼著的業績表——\"銀發組\"的kpi是其他組的三倍，獎金系數2.5。
回到車上，肖清雪翻看著剛獲取的內部資料︰\"比想象的更系統化。\"她指著一段會議紀要，\"慢腳運營部明確指示，對55歲以上用戶的投訴"優先安撫，延遲處理"。\"
葉辰啟動車子，後視鏡里，幾位老人還站在大廈門口，茫然地拿著沒送出去的禮物。其中一位老奶奶懷里抱著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上面貼著手寫卡片︰\"給閨女的補品\"。
\"去會會慢腳的人？\"肖清雪問，聲音里帶著罕見的疲憊。
葉辰看了看表︰\"先回律所整理證據。明天他們ceo錢偉有個公開演講，我們送他份"大禮"。\"
夜幕降臨，律所的燈依然亮著。葉辰站在落地窗前，俯瞰城市燈火。某棟大廈頂樓的\"慢腳\"ogo在夜色中格外刺眼。他摸了摸口袋里的u盤——那里存著今天收集的所有證據。
肖清雪端著兩杯咖啡走過來，遞給他一杯︰\"在想什麼？\"
葉辰接過咖啡，指尖不小心踫到她的手——冰涼。\"我在想，我們贏了官司之後，那些老人會怎麼樣？\"他看向窗外，\"他們會明白自己被騙了嗎？還是會繼續尋找下一個"美惠子"？\"
肖清雪沉默片刻，突然說︰\"我外婆生前總把好吃的留到過期。\"她聲音很輕，\"她走後，我們在她床底下發現了一箱發霉的糕點——全是過節時我們買的，她舍不得吃。\"
葉辰轉頭看她，發現這位從不示弱的女強人眼角有淚光閃動。
\"明天見分曉。\"肖清雪一口喝完咖啡，轉身走向辦公室，\"讓慢腳知道，老年人的尊嚴不是算法可以計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