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許多人的不眠夜。
離開霍廣平的營帳後,路知晚只覺心里悶得難受。
先是得知被自己的親兵背叛,此事對他的打擊已經很大了,如今又驟然接到主帥的死訊。一夜之間,他曾最在意的信任瀕臨瓦解,一直視為旗幟一樣的人也以身殉國。
眼下,他迫切地想找個人說說話,哪怕不說話只是待一會兒也好。
路知晚在營中徘徊許久,最終去了程遠的營帳。
程遠也正傷心,听到有人進來快速抹了把眼淚,但還是能看出他哭過。
“你也睡不著?”程遠問他。
“是啊,睡不著。”路知晚找了張椅子坐下。
“咱們剛來北境的第一年,都是做好了準備要殉國的。我記得那個時候你每次帶人沖鋒,都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我不像你,膽子小,武藝也不精,打不了前鋒,但我也想過會以身殉國。”程遠吸了吸鼻子︰“後來你失蹤,我帶人去崖底找你,只找到了你的馬。”
路知晚看向程遠,眼楮也有些紅。
“那天我回到大營,在營房里坐了一宿。霍帥帶了一壇酒給我,說破例陪我喝一杯,那是我在營中第一次看到他飲酒,從前無論是慶功宴還是別的節慶,他從不飲酒的。”程遠說。
路知晚沉默良久,開口道︰“等凱旋那日,我陪你再喝一杯。”
“你那酒量……你還是以茶代酒吧。”程遠破涕為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許久,但誰也沒安慰到誰,該難受的還是難受。路知晚回到營房後,又找出了那張被撕得不成樣子的紙,撕下一角。
可他對著那角紙,卻不知道該寫什麼。
路知晚忽然很想見見謝琮,哪怕不說話,只是見一面也好。
就在他對著那角紙發呆時,帳外傳來腳步聲,是譚奉林來了。
“給殿下寫了封軍報,此事可以瞞著旁人,卻不能瞞著殿下。”譚奉林將手里的軍報遞給路知晚︰“借你的海東青用一用,比人快。”
路知晚點了點頭,將軍報卷成細細一條。猶豫半晌後,他又把那一角什麼都沒寫的紙,和那條軍報一起,塞進了海東青腳上的竹筒里。
謝琮收到信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那角空白的紙。他初時還有些不解,為何路知晚什麼都沒給他寫?直到看到軍報上的內容,他便明白了。
“他肯定很傷心。”謝琮說。
陳弘毅偷偷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手里的紙角,是空白的。
竟然什麼都沒寫?
路小將軍和殿下的交流方式,還挺特殊的。
這日天剛蒙蒙亮,鎮北軍大營就收到了北羌人下的戰書。
“這幫喪家之犬,上回被咱們追得像狗一樣,今日竟然敢再回來討打?”
“糧草都沒了,看他們能囂張幾日,今日我帶人出戰。”
幾個武將摩拳擦掌,各個都想請戰。
路知晚並未多說什麼,而是去點了數位親兵,吩咐他們暗中護送霍廣平的遺體回大營。而他點的這幾位,便是去年臘月他墜崖那日,跟著他一起的人。
大戰在即,路知晚不想節外生枝。
他能想到的最溫和的辦法就是,把有嫌疑的幾人都借口支走。待他們護送主帥遺體回了大營,謝琮肯定能明白他的用意。
“此事是眼下的當務之急,旁人去辦我不放心。”路知晚朝幾人道。
“將軍放心,屬下定會將霍帥送回大營。”幾人不疑有他,齊齊應聲。
然而就在此時,親兵中一個姓何的卻忽然開了口︰“將軍,眼看仗就要打完了,屬下想留在前線和您一起拼殺。”
路知晚看向他,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听吩咐行事。”
“是。”那姓何的親兵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應下了。
趁著清晨營中將士都在用飯,路知晚親自看著親兵將霍廣平的遺體抬走,這才放心。此番既能盡快讓霍帥遺體得到安置,又能為他免除後顧之憂,也算是一舉兩得了。
“你還沒吃飯呢吧?”程遠嘴里叼著包子,端著個碗路過,將碗里的大包子塞給了路知晚一個︰“一會兒去應戰,譚將軍命我給你做側翼。”
“行。”路知晚咬了一口包子,終于收斂了心神。
眼下他應該把所有精力放到今日的戰事上,北羌人主動下戰書,估計是有備而來。
飯後,譚奉林親自點了兵馬。
路知晚騎在馬上,看著身後新補上來的士兵,心中百味雜陳。
“將軍,我能跟在您後頭嗎?”一個少年騎兵小心翼翼控馬湊到了路知晚身邊,他看著約莫只有十六七歲,眸光明亮清澈,尚未染上太多的戾氣和血氣。
“你來騎兵營多久了?”路知晚問他。
“屬下開春剛調過來的,從前在朔州巡防營。”少年那日目睹路知晚在戰場上的風采,心中敬仰不已,今日終于得了機會話便有些多︰“我來騎兵營時,他們都說從前的先鋒將軍是武曲星下凡,戰無不勝,可惜屬下無緣得見。但屬下有幸跟著將軍您,也不枉來了鎮北軍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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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沖在第一個,跟著我可不見得是好事。”路知晚說。
“我就想跟著將軍出生入死,為家國拋頭顱灑熱血……”
“打仗不是為了死,而是為了生。”路知晚抬手在少年的盔甲上輕輕一拍,從對上身上看到了自己許久前的影子。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
不畏死,不懼死。
“可是霍帥說……當兵打仗不能怕死。”少年說。
“咱們不怕死,但絕不求死,記住了?”
少年鄭重其事點了點頭,眼底光彩更盛。
今日的鎮北軍,士氣高昂。
路知晚率領著先鋒營,神情肅然,眸光鋒利。
先鋒營列隊陣前,手持著長槍,等著下戰書的北羌人先行發動進攻。
他們等了許久,數里外的敵陣終于有了動靜。但這一次不知為何,沒有騎兵營在前沖鋒,而是一隊步兵從隊伍中緩緩走出,看那架勢實在不像是準備出擊。
“他們舉著的是什麼東西?”
“好像是白旗,北羌人要投降?”
“糧草都被燒沒了,投降也不是不可能。”
路知晚听著身後士兵的議論,不發一言。
他眉頭深鎖著,總覺得眼前的情況不大對勁。
“一會兒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要輕舉妄動。”他開口。
“是。”騎兵營的人齊齊應聲,都規規矩矩跟在路知晚身後。
敵陣的步兵越走越近。
路知晚總算看清了他們手里舉著的東西。
確切的說不止是舉著,還有一些是用木車拖著,用人搬著的……
“白幡?還有紙人?”
“什麼意思?”
“北羌人給誰送葬呢?”
鎮北軍中不明所以的士兵都十分納悶,但路知晚和其他知道霍廣平死訊的人,卻不由心底一沉。果然,不等他們做出反應,敵陣的步兵立刻抖開了一條黑底白字的挽聯,上書︰鎮北軍主帥霍廣平千古。
豈有此理!
路知晚握槍的手一緊,眸中殺意盡現。
“鎮北軍主帥都死了,還有心思打仗呢?我們主帥念及霍將軍一世英名,特讓我們來給他送葬。”
話音一落,他們便點燃了那些紙人和挽聯。
殺人誅心,不過如此。
當著一軍將士的面,拿主帥的生死做文章,北羌人也算是狗急跳牆了。
“天殺的,老子跟你們拼了!”鎮北軍中多少熱血兒郎,哪里能受得了這樣的激將和侮辱,許多人不等號令便徑直沖殺而上。
“不要妄動!”路知晚舉起拳頭做了個手勢,先鋒營的人規矩大,倒是無一人擅動。可後方陣中的士兵卻亂了陣腳,被惱意和悲憤沖昏了頭,竟是絲毫不顧指令,紛紛朝著敵陣沖去。
“快攔住他們!”路知晚策馬上前,帶著先鋒營的人去攔截。
眼下這局面不用多想,也知道肯定有詐,若大軍一涌而上,後果不堪設想。
路知晚當了這麼久的先鋒將軍,每次都是帶頭沖鋒,今日第一次帶人攔截失控的士兵。騎兵營的人听他的號令,紛紛控馬去攔截失控的同僚。
眼看那些紙人火勢越來越大,跑得快的鎮北軍士兵已經到了紙人近前,抽刀便砍。
就在此時,轟隆一聲巨響。
一股氣浪騰起,將路知晚連人帶馬被沖倒在地。
伴隨著耳朵里傳來的尖銳耳鳴,路知晚轉頭看去,就見不遠處橫倒著幾具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體。
是火藥!
北羌人在紙人里藏了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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