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的四月,芳菲盡開,四溢的桃香迷住了行人匆忙的步履。
雲層飄動,月色傾瀉而下,像是一支無聲的安眠曲。
明亮的房內,落筆的沙沙聲不斷從中傳出,桌前放著的濃茶飄出了一絲苦味,蓋住了風中的桃香。
工作區的燈光三三兩兩的亮著,伏在桌案前工作的幾人時不時地打起哈欠。
陳夫子抱著一罐好茶推門而入,突然響起的動靜引得葉梵跟左青兩人同時抬頭看向來人。
“陳夫子,你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葉梵有些訝異地望向左青。
左青聳了聳肩,別看我,又不是我讓夫子這麼晚過來的。
陳夫子放下了手中的干茶,“你們兩個要眉來眼去的我不管,但別當著我這個老頑固的面啊。”
左青無奈地笑道,“陳夫子,就沖你打趣我倆的這個方式來看,老頑固這三個字怎麼也不適合你。”
葉梵也跟著點了點頭。
陳夫子哼笑幾聲坐了下來。
“行了,不開玩笑。”
他捋了捋胡須,目光慢慢地移到葉梵身上,“我听說你想要重新調查譚謹修的事?”
葉梵的身體猛得一頓,就連臉上的神色也有些僵硬。
“夫子,這消息你是從哪兒听來的?”
自己這幾天不過是多找了些卷宗查看,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人開始揣測起意圖。
他們還真是閑得很,放著正事不做,一天天地只知道盯著我。
“你也別怪他們將目光放在你身上,要知道關于譚謹修的事牽扯影響甚廣。
如果處理不好,恐怕又會引起和四年前一樣的動蕩。”
陳夫子像是听到了葉梵心中所想,緩緩開口安撫了他的煩悶。
葉梵放下緊握在手的鋼筆,筆尖戳到紙張滲出了一滴顯眼的墨漬。
陳夫子像是想起故人般輕輕搖了搖頭。
“葉梵,你知道為何你一提出想要集權,就得到了近半數高層的贊成嗎?”
聞听此話,葉梵的眉心倏然緊鎖,難道不是因為王晴姐姐的緣故嗎,可听陳夫子剛才的語氣,似乎不是這樣。
“夫子有話不妨直說。”葉梵起身坐到陳夫子身前。
左青在這時站了起來,“那個,你們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葉梵突然出聲,他定定地看向陳夫子,“我跟左青之間沒有秘密,哪怕夫子只告訴我一人,片刻後我也會一字不落的告訴他。”
陳夫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說話了嗎?”
葉梵愣住了。
“我連句話都沒說,你怎麼知道我不想告訴左青這小子,難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陳夫子輕哼一聲。
葉梵跟左青兩人頓時有些尷尬。
“行了。”陳夫子揮了揮手,示意左青也一起坐下。
“我要說的並不是什麼機密事件,凡是資歷稍老一些的守夜人都知道這件事。
你跟左青不清楚是因為那時,你被王晴派去迷霧歷練,而左青又跟著各隊守夜人四處支援戰場,根本沒有關注這些。”
陳夫子說著,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哪怕是到了現在,覺得他是被冤的人也不在少數,只是大家都害怕撕開這個口。”
葉梵抬眸直愣愣地望著陳夫子。
“你被王晴扔進迷霧里歷練的那段時日,是高層爭吵得最激烈的時候。”
“譚謹修十四歲時就加入了守夜人,每次戰役都有他的身影。
由他帶領的隊伍幾乎逢戰必勝,而他也曾拿下無數功勛,被他救下的人更是數不勝數。”
“不僅如此,他還收養了不少被‘神秘’害得家破人亡的孩子。
以他的能力與才智......若說你的老師陳麓是大家公認的第四任總司令有力人選,那他就是陳麓最強勁的競爭對手。”
“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竟會出了王晴這麼一個丫頭。”
葉梵忍不住插嘴問道,“爭吵得最激烈的時候,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夫子的眼眸中浮現出一抹懷念的神色,但很快又被悲傷覆蓋。
“譚謹修覺得,司令手中的權柄不如早已退居二線的高層來得多,所以他提出了集權于一人的想法。”
“此話一出,他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了眾矢之的。”
“抨擊得最厲害的當屬蔣敬明,他覺得譚謹修提出這樣的想法是在侮辱他們這些老將,嫌棄他們無法再提刀為大夏而戰。”
“這樣的爭吵一直持續到你歷練歸來。”
“從你帶回的消息和王尚預見的情景來看,大夏必有一劫。
只是那時不知道目標究竟是誰,所以高層也默契地停止了關于這個話題的爭論,選擇一同抵御外敵。”
“可就在神戰前夕,有人帶著證據舉報譚謹修勾結外神,意圖屠滅守夜人的骨干力量、崩塌堅守的信仰。
那時的他還在江川市清剿‘神秘’,對于這份指控完全不知。”
“而莫老則堅定的站在他這一邊,他帶著有王晴簽字的文件想將譚謹修帶回來,沒想到卻遭到了他的反抗。”
“莫老帶去的人十死九傷,最後他自己也被打得只剩一口氣。
關鍵時刻,還是蔣敬明帶人趕到,制服了他。”
“可譚謹修寧死不願低頭,最後自爆而亡。
因為他的舉動,那場追捕行動死傷了近二十人,其中也包括他收養的那幾個孩子。”
“而那日正是王晴以身封印蓋亞的日子。”
葉梵手勁一松,茶盞便從他手中掉了下來。
“所以,那天不光是有外亂,還發生了這樣的內患。”
陳夫子點點頭。
“你肉身碎裂但卻因禍得福,王晴身故後,你便成了大夏第五任總司令。
那些時日你光顧著掃清外神帶給大夏的動蕩,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這事。
而關于譚謹修,他有這樣一個不堪的罪名和慘烈的下場,幾乎所有人都在唾棄他,同時也躲避著他的話題。”
陳夫子說完,抿了口熱茶,潤了潤干渴的嗓子。
“可是現在,他又出現了。”葉梵皺著眉頭,語氣平靜。
陳夫子頓了頓,“你憑什麼認定那些事情是他做的。”
“不管是處理‘神秘’的刀法,還是救人的習慣,都跟他一模一樣。”
葉梵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篤定,他看過那些刀痕,也見過譚謹修之前的刀法所留下來的痕跡,這種相似程度根本不可能被人輕易模仿。
陳夫子搖搖頭,顯然並不相信葉梵的說法。
“刀法可以苦練,習慣也可以改變。葉梵,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道理你應該明白。”
葉梵垂下眼眸,“可我也以為自己會死在四年前的那場神戰中。”
左青舉起了手,他掃了兩人一眼輕聲說道,“可就當是譚謹修前輩死而復生了,那他這次活過來的目的又是什麼?”
“畢竟直到目前為止,我們所得到的情報都是他在不停救人,難道是為了贖罪?”
左青的話讓兩人陷入了沉默。
“葉梵,我告訴你此事是想讓你知道,譚謹修的事背後牽連到的不止是他個人,還有內部穩定的問題。
從古至今,無論是以何種目的建立的組織,總會在某一時段陷入同樣的危機,你一定要把握好分寸。”
桌上的茶水還冒著熱氣,但圍坐在桌前的人早已不見身影。
隔音效果極好的套房中,旋渦端著身子,雙手交錯放在腹部,標準的假笑浮現臉前。
“我才沒有是她擋在那兒的。
咦惹,說話聲都能夾死蒼蠅了,听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番模仿引得月鬼捧腹大笑,他抬手朝旋渦扔了個枕頭。
“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惡心!”
“你居然說我惡心,月鬼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旋渦說著單腳蹦到了床上,將他死死壓在身下。
天平從浴室出來就見眼前這樣一副亂七八糟的景象。
他無奈道,“你們兩個沒有自己的房間嘛!到我這兒來干嘛。”
月鬼听見聲音忙踹開旋渦,“我這不是累過頭了睡不著,想看看你在干嘛呢。”
“就是啊!這還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累過了以後會這麼精神!”
旋渦猛得坐起身子,看著頭頂的吊燈一臉無語。
“牛馬,就是守夜人的另一個代名詞,更是特殊小隊唯一的一個代名詞。”月鬼生無可戀的說道。
天平將毛巾隨手一扔,還未擦干的水漬從脖間流進胸膛,健碩的腹肌隨著他的動作若隱若現。
“我有一個非常好的助眠辦法。”
看著突然咧嘴歪笑的天平,月鬼跟旋渦兩人頓感不妙,只听他下一句道。
“這天底下就沒有一頓揍解決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再揍一頓!”
砰——
兩道關門聲從走廊響起。
“切,還想吵我睡覺,想得美。”天平抖了抖被子,直接滾了上去。
